第57章 录音遗证·血色晚宴

陈骁将车停在了市局地下车库最内侧。熄火后，他并没有立即下车。那卷录音带仍贴在他胸口的内袋里，隔着衬衫传来微微的温热，像一块烧红的铁片。沈昭坐在副驾驶座上，右手无意识地松开又攥紧，证物袋中那半截银簪的断口已经磨破了她的手套。

“今晚技术科值班的是老李，”陈骁低声开口，“他认得我的笔迹。”

沈昭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将证物袋翻了个面，让银簪的断口朝下。她明白陈骁的意图。

陈骁取出录音带，装进一个空的U盘盒，封口处贴上技术科的标准标签，亲手写下编号。他推门下车，沿着消防通道径直上了三楼，避开大厅。老李正在值班台前核对设备清单，抬头看见他，明显愣了一下。

“火场残留的音频，背景杂音太重，”陈骁将U盘盒推过去，“帮忙拆解一下，看有没有人声残留，尤其是命令类的语句。”

老李皱起眉：“审批单呢？”

“临时追加，明天补给你，”陈骁倚在桌边，“先做声纹比对，原始文件别上传服务器，走本地分析。”

老李盯着他看了片刻，终究没多问，将U盘插入读取器开始操作。

陈骁回到法医中心时，沈昭正站在显微工作站前，耳机连着分析软件。她将录音文件拖进波形界面，放大背景噪音段。屏幕上，一条极细微的呼吸曲线在“必须让所有证据随船沉没”这句话之后出现了延迟——吸气滞后0.4秒，呼气节奏明显紊乱。

她截下图，标出时间点，发给陈骁。

系统提示跳出：【检测到目标陈述时生理参数异常｜心率波动+31.2%｜呼吸节律断裂｜符合刻意压制情绪反应特征】

陈骁站在她身后，沉默地看了几秒。这不像在下达命令，更像在说服自己。

手机轻震，技术科回复：声纹确认为陆明川本人，无剪辑痕迹。

“他没有说谎，”沈昭摘下耳机，“但他害怕。”

陈骁凝视着屏幕上的波形，忽然想起半小时前殡仪馆的那场大火。黑三没有开枪，没有引爆主控室，反而放任他们带着录音带离开。那不是失误，是故意放行。

他翻出手机推送，环保基金晚宴的新闻刚刚发布。照片中秦雨薇举杯微笑，身后是市长和几位局级领导。菜单虽未正式公布，但配图角落隐约露出半张桌卡：清蒸江鲈、醉虾、冷切鹅肝、山葵酱。

他将图片放大，手指停在“江鲈”两个字上。

1993年的那场晚宴，第一道出事的菜，正是清蒸江鲈。

他拨通便利店老板娘的电话，借口给儿子带点心，顺口问起她侄女是否还在酒店后厨。对方说还在，今晚正好值班。陈骁请她帮忙确认菜单来源，嘱咐她别露痕迹。

二十分钟后，消息回来了：菜单是秦雨薇亲自定的，餐饮公司只负责执行。

沈昭已经动身。她以食品安全抽检的名义进入酒店冷库，系统自动标记了冷藏区编号。她取出冰鲜鲈鱼样本，用便携试剂检测胃内容物，结果显示微量河豚毒素呈阳性。更重要的是，这批鱼来自秦雨薇名下海洋科技公司的养殖基地，运输单显示是昨晚凌晨三点入库的。

【线索关联已触发：河豚毒素来源→秦雨薇实验室→1993年中毒案首发菜品→菜单复刻行为成立】

走出冷库时，后厨正在紧张备菜。清蒸江鲈被安排在主桌头盘，山葵酱另配小碟。

这绝非巧合。更像某种仪式。

陈骁在车里等她。听完汇报，他沉默了片刻。

“林素云提过，当年酒店人事档案里有个服务员，左撇子，短发，身高一米六八左右，”他递过一张打印的照片，“这是根据她口述还原的体貌图。”

沈昭接过照片看了一眼，转身走进更衣室。十分钟后再次出现时，她已剪短头发至耳下，戴上隐形眼镜，工牌信息临时伪造，名字、编号、部门全部更换。

“心率基线72，”系统提示音在她耳机中响起，“目标人物秦雨薇已入场，环境噪音低于阈值，可启动隐性识谎监测。”

她端着一个托盘走进后厨，正好赶上出菜。托盘上是两杯香槟，预备送往主桌。

她端着酒穿过宴会厅侧廊，秦雨薇坐在主位右侧，正与旁人交谈。灯光洒下，她耳骨上的微型定位器反射出一点冷光。

沈昭低着头，脚步放缓。经过主桌时，秦雨薇忽然抬手，轻轻握住了她端酒的手腕。

力度不大，但很突然。

【系统提示：目标心率由72升至83｜握力突增0.8秒｜应激反应确认】

沈昭没有动，也没有抬头。

秦雨薇倾身靠近，声音压得极低：“你母亲……是第一个尝出酒里有毒的人。”

【系统提示：语调平稳｜前庭反射异常｜陈述内容为真】

沈昭指尖一冷，仿佛浸入冰水。她没有抬头，也没有抽手，只轻轻将托盘向前送了半寸，迫使秦雨薇松开。

而后她后退一步，低头离去。

回到后厨，她靠在墙边，摘下隐形眼镜，呼吸逐渐平稳。系统记录已自动上传，那句“你母亲”触发了双重验证——生理波动与语义真实性均表明，秦雨薇所言非虚。

她母亲不仅认识秦雨薇，还曾在那场晚宴上，尝出了毒。

陈骁在车里等她。沈昭上车后一言不发，将工牌扔在副驾座位上，随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的纸巾——她退下时，顺手擦了秦雨薇碰过的酒杯边缘，纸巾上留下了淡淡的口红印。

“拿去化验。”她将纸巾递过去。

陈骁接过来，放入证物袋。他清楚这不符合程序，没有搜查令，缺乏授权。但这已不是证据链的问题，而是确认动机的关键。

他发动车子，驶出酒店地下车库。后视镜里，宴会厅的灯光逐渐远去，如同沉入水底的火焰。

沈昭靠在椅背上，闭着双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耳残存的银簪根部。断掉的那半截，还卡在殡仪馆的齿轮中。

陈骁从内袋取出录音带，放在中控台上。陆明川的声音仿佛仍在耳边回响：“必须让所有证据随船沉没。”

此刻他终于明白，陆明川并非单纯的执行者，而是参与者。他当年就知道那晚会出事，甚至可能参与了掩盖。

但为什么留下学生证？为什么在沉船残骸中写下“别信周”？

车驶过江桥，风从半开的车窗涌入。沈昭忽然睁开眼。

“秦雨薇提到我母亲时，用的是‘尝出’，不是‘发现’，”她的声音很轻，“她默认我知道母亲当时在场。”

陈骁握紧了方向盘。

这意味着，沈昭的母亲不仅是宾客或服务人员，甚至可能是——试菜员。

二十年前的那场晚宴，有人专门负责尝毒。而秦雨薇记得她。

沈昭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技术科发来口红成分初步分析报告：香奈儿58号，含微量河豚毒素衍生物，与实验室近期试剂批次一致。

陈骁将车停在法医中心后门，两人下车。他把录音带锁进证物柜，双指纹验证，加密级别调至最高。

沈昭走进解剖室，打开显微工作站，调出录音波形图，重新比对呼吸延迟段。她放大秦雨薇说“你母亲”时的音频模拟图，发现前一个音节“你”有轻微拖长，像是在试探。

【系统提示：语音模式匹配中……】

进度条走到87%，突然停止。

【匹配失败：样本不足】

她关掉界面，起身走向标本柜。柜子里存放着一份未归档的1993年中毒案残留物样本，标签上写着“未知呕吐物，来源：女宾试菜台”。

她取出样本管，准备重新检测。

陈骁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打印的晚宴座次图。

“主桌第三位，当年坐的是市环保局总工，死于当晚，”他指着图纸，“他的女儿，后来进了法医系统。”

沈昭动作一顿。

那个人，就是她的母亲。

她没有说话，将样本管放入离心机，设定程序。机器启动，低鸣声填满了房间。

陈骁站在门口，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沈昭盯着离心机屏幕，转速稳定上升。倒计时还剩47秒。

她忽然想起秦雨薇握住她手腕时的温度——不冷，也不热，像是在确认什么。

离心机发出提示音，屏幕亮起：分离完成。

她打开舱门，取出样本管。上层清液无色，下层沉淀呈淡灰色。

她滴入试剂，液体边缘泛起一圈极细的蓝晕。

阳性。

二十年前的试菜台上，有人尝出了毒。

而那个人，是她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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