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爬树

苍郁青坐在她旁边，目光落在幕布上，似乎看得很专注。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思不在电影上，余光里全是身边那个倔强挺直，却又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身影。

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无声的抗拒和悲伤，比任何愤怒的控诉都更让他心绪不宁。

村民不满的低语和探究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伊水背上。

汪振国点头哈腰的卑微，强行清场的尴尬，还有苍郁青那理所当然的平静……

这一切都让她如坐针毡，屈辱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沙土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我不看了。”

她声音不高，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颤抖和决绝。

她不再看苍郁青，转身就要挤入身后的人群离开这片让她窒息的专属区。

手腕再次被攥住。

苍郁青的手依旧滚烫有力。

“去哪？”

他声音低沉。

“回家，或者随便找个地方待着，总之不在这里。”

伊水用力想甩开他，声音带着哭腔。

她只想逃离这些目光，逃离他带来的难堪。

苍郁青这次没有强留。

他松开了手，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幕布光影下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没说话，只是迈开长腿，跟在她身后，像一道沉默的阴影。

伊水低着头，快步穿过人群边缘。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如影随形，也能感觉到周围村民投来的，带着各种情绪的视线。

她只想快点回到那个狭小的杂物房，把自己藏起来。

当她闷头走到村口小路的拐角，即将离开打谷场范围时，身后的苍郁青却突然快走几步，挡在了她面前。

“这边。”

他言简意赅，指向打谷场边缘靠近防风林的方向，那里光线昏暗，远离人群的喧嚣。

伊水一愣，警惕地看着他。

“干什么？”

“看电影。”

苍郁青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说了我不……”

伊水的话没说完，苍郁青已经转身，率先朝着防风林边缘走去。

伊水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身后那片让她难受的场地，犹豫了几秒。

比起回去面对那些目光，或许……去那边更好？

她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防风林边缘，几棵高大的老榕树在夜色中舒展着虬结的枝干。

电影的光影投射过来，被层层叠叠的枝叶切割得斑驳陆离。

这里离人群有段距离，嘈杂声小了很多，空气里弥漫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

苍郁青在其中一棵最粗壮、枝桠低矮伸展的老榕树下停住。

他仰头看了看，又低头看了看伊水，似乎在评估什么。

“上去。”

他指着树干上一个粗壮的分叉点，离地大概两米多高。

“上…上去？”

伊水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爬树？”

“嗯。”

苍郁青应了一声，理所当然。

他走到树下，双手交叠在身前，微微屈膝，做出一个托举的姿势，示意伊水踩上去。

“快点。”

伊水看着他那副“让你爬树是看得起你”的表情，再看看那粗糙的树干，只觉得荒谬绝伦。

堂堂光界集团总裁，大晚上带她来爬树看电影？

他脑子是不是被海风吹坏了？

“我不……”

她拒绝的话还没出口，苍郁青已经不耐烦地蹙眉。

“要么上去看，要么回去坐椅子，选。”

想到那把在众目睽睽下的椅子，伊水打了个寒颤。

她看着苍郁青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再看看那不算太高的树杈，一咬牙。

爬就爬，总比回去当猴子被人看强。

她心一横，也顾不上形象了，学着小时候爬树的笨拙样子，一只脚踩上苍郁青交叠的手掌。

他的手掌宽大有力，稳稳托住她。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腰，向上用力一送。

“啊！”

伊水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抱住粗糙的树干，借着推力，狼狈地爬上了那个粗壮的树杈。

粗糙的树皮蹭得她手心发红，裙摆也被勾了一下。

她刚在树杈上坐稳，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就见苍郁青后退几步，一个利落的助跑，

长腿在树干上蹬踏借力，双手抓住更高的枝桠，动作干净利落，轻松地攀上了她旁边一个更高的分叉点。

他甚至还顺手把刚才坐皱的羊绒衫下摆理了理。

伊水：“……”

这人爬树都爬得这么优雅从容。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苍郁青在她上方坐定，两条长腿随意地垂下来，几乎要碰到她的肩膀。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目光投向远处的幕布。

从这个高度和角度看去，视野竟然出奇的好。

巨大的幕布毫无遮挡地展现在眼前，声音也清晰了许多，远离了人群的嘈杂，带着一种奇妙的沉浸感。

“看吧。”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伊水坐在粗糙的树杈上，背靠着冰凉的主干，还有点懵。

她抬头看看幕布，又低头看看下方远离的人群，再看看旁边坐在高处、姿态闲适的苍郁青……

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涌上心头。

刚才的屈辱和愤怒，似乎被这离奇的爬树经历冲淡了一些。

电影还在继续。

《庐山恋》里，男女主角经历重重误会，终于在庐山之巅重逢。

夕阳下，郭凯敏饰演的耿桦深情地对张瑜饰演的周筠说出那句经典的台词。

“周筠，我爱你！祖国的大好河山为证！”

老电影特有的淳朴情感和真挚告白，在寂静的树影下，在远离喧嚣的空气中，被无限放大。

伊水的心弦被轻轻拨动。她看着幕布上两人相拥的身影，看着耿桦眼中毫无保留的爱意，看着周筠喜极而泣的泪水……

被现实压抑的、对纯粹感情的向往，在这一刻被悄然唤醒。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先是无声地滑落，接着肩膀开始微微抽动，压抑的呜咽声从紧咬的唇瓣间泄露出来。

她想起了很多。想起了少女时代对爱情的憧憬，想起了四年前那场惨烈的羞辱和背叛，想起了母亲倒下的那一刻，想起了这些日子以来的挣扎和无处安放的心绪……

委屈和心酸如同开闸的洪水，伴随着电影里那纯粹炽热的情感冲击，彻底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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