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桂花酪
谢卿池听着江若璃那番通透而诚挚的话语，心中震动难言。他沉默了片刻，棱角分明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良久，唇边溢出一片带着惯有冷峭与无奈的苦涩。
“世人如何看，如何说，本王其实并不甚在意。”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漠然和孤傲。
“史书工笔，从来由胜者书写。只要这天下权柄牢牢握在本王手中，他们便不敢再多说一字，即便说了……又能如何？”他的话语里透着对绝对力量的自信，以及对世俗评价的轻蔑，这是他多年来在血雨腥风中形成的生存逻辑。
江若璃却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澄澈地望着他，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如同清泉滴落玉石：“王爷，执掌天下权柄，令万民噤声，或许……并不算真正的‘得天下’。”
谢卿池微微一怔，看向她。
“得天下易，得人心难。”江若璃缓缓说道，这句话仿佛自然而然地从她空茫的记忆深处浮现，带着某种未经世事却直指核心的纯粹，“以威压之，得到的或许是畏惧下的顺从，但人心深处的疏离与怨怼，却不会消失。唯有以德服之，以诚待之，让人真心信服、拥戴，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归心。”
她并不懂什么宏大的治国方略，这只是此刻她最直观的感受。真正的强大，或许不仅仅是让人害怕，更是让人心甘情愿地追随。
谢卿池彻底怔住了。
他从未听过如此言论，更未曾想过会从失忆后看似柔弱无助的江若璃口中听到。这番话，简单，却像一把无形的钥匙，轻轻叩击了他内心那扇从未对任何人敞开过的，关于“权力”与“统治”的真正意义的门扉。
他的眼眸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深思，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他第一次开始反思，自己一直以来所执着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清甜的桂花香气随风飘来。不远处一个小摊正在售卖新做的桂花酪，洁白的酪体上点缀着金色的桂花蜜，看上去诱人极了。
谢卿池的目光被吸引过去，眼中闪过一丝遥远的追忆，下意识地低语道：“桂花酪……小时候，似乎吃过一次极好的，甜而不腻，桂香清远……后来府里的厨子怎么做，都再也不是那个味道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遗憾和怀念。
江若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微微一动。她忽然拉起他的衣袖，语气带着一丝轻快的、自然的提议：“那……今日我给王爷做一次，可好？看看能不能做出王爷记忆里的那个味道？”
谢卿池愕然看向她，看着她眼中跃跃欲试的微光，心底那片因权力与人心而泛起的波澜，奇异地被这股突如其来又带着烟火气的提议抚平了。他竟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好。”
两人买了新鲜牛乳、糖桂花、杏仁等所需食材，回到了皇陵那处僻静院落的小厨房。谢卿池屏退了所有下人，偌大的厨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江若璃洗净手，凭着某种模糊的本能开始忙碌。谢卿池从未进过厨房，此刻却像个笨拙的学生，跟在她身边，她需要什么，他便递什么，目光始终追随着她忙碌的身影。
看着她熟练地将牛乳缓缓加热，调入糖桂花，小心翼翼地搅拌，侧脸在灶火映照下显得格外柔和专注，谢卿池的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包裹着他。
“呀，糖好像放多了些……”江若璃尝了一点，微微蹙眉。
“无妨，本王嗜甜。”谢卿池面不改色地道。
“王爷帮我拿一下那个滤网……”
“给。”
偶尔指尖相触，带来细微的电流。有时她踮脚想去够高处的瓷碗，他会不动声色地帮她取下。她不小心将一点面粉蹭到了鼻尖，自己还未察觉，他已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用指腹轻轻替她拭去。
他的动作自然而温柔，江若璃先是一愣，随即脸颊绯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厨房里弥漫着甜香的蒸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缱绻温馨的气氛。
“好了，要静置一会儿等它凝酪。”江若璃盖上盖子，松了口气，转身对他笑道。一转身，却差点撞进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谢卿池的怀里。
他站得极近，低着头，深邃的眼眸中跳动着灶火的光芒，也清晰地映照出她微红的脸颊和有些慌乱的眼神。那目光太过炽热，里面翻涌着的情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周围安静下来，只剩下灶膛里柴火轻微的噼啪声。空气中甜腻的桂花香仿佛变成了某种催情的暖雾。
谢卿池的手轻轻扶上了她的腰肢，力道不容拒绝。他的目光落在她因忙碌而显得格外红润的唇瓣上，喉结微动，缓缓地、试探地低下头，想要攫取那份他渴望已久的甘甜。
江若璃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跃出胸腔。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长睫如同受惊的蝶翼般颤抖着，却没有躲开。一种混合着期待、紧张与莫名悸动的情绪淹没了她。
两人的呼吸越来越近，就在唇瓣即将相触的刹那——
“王爷！”慕风焦急的声音突兀地在厨房外响起，旖旎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谢卿池动作猛地顿住，眼中划过一丝极致的戾气与不悦。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缓缓直起身，但揽着江若璃腰的手并未松开，只是将她护在了身后。
他转头看向门外，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何事？！”
慕风显然也知来得不是时候，硬着头皮隔门禀报，声音带着紧张：“王爷，有……有贵人求见！”
“谁？”谢卿池语气极度不耐。
慕风顿了顿，清晰地道出那个足以让京中无数权贵侧目的名号：
“是……是永宁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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