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曾经的我与现在的我
他尝试过回头，可方向千万，每走一步，自己的身形便距离那条楼道更近一步，他扭头看向天上，那天上白湛如日光，可他分明知道，深夜时分，哪来的白湛日光……他心里如鼓，他脚下无力，可再往前看，那条诡异的楼道怎还在面前，他分明正走在楼道上，一步步地，向下看。
他看着那扇染满了血的门就在脸上，他嗅着那扇满是铜臭味的大门，在那扇门上，青铜绿的锈迹铺满了每个角落，那些铜锈少说有二三厘米厚，他轻轻伸手触摸，铜锈随即掉落，落到门上的铁链上，落出几声吱呀，叫响不堪重负的哀嚎。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触景生情，可他有着同情这条铁链的情绪，他伸手再度触摸，铁链上已经绣了不知几许年，他轻轻晃动，那悲鸣的声音更甚了。
“这得是几年前的东西了……”他轻声嘀咕，他看着那条铁链，铁链上的锁孔已经彻底绣透了，拿手指轻轻拨动就可以卸掉这个锁。
“可我该卸开吗？或者说……我真的该信他吗？”他闭着眼；不，他绝不可信，他不能信这个刚刚才拿钎子刺穿了自己咽喉的人，甚至还能不能算人都两说。
那他嘴中的话……又能有几分可信。
他叫我救他，可那话里有几分是期望拉我垫背呢？
他说一切从我开始……可我分明没有探索过所谓的怪谈……
面前这扇门啊……看起来的年纪最少是我两倍有余了，谁能不损坏它就进去呢？
陈清皱着眉，思绪起，脚下的虚浮也少了几分，他想不明白，若说许多人因此地失踪，那怎么会没人来排查呢？
也许就像他说的那样？但我开始探索这个怪谈时，我就成为了组成他的一部分了？也正因我是他的一部分，我才能来到此处。
不……若是如此，那早该有其他人来过此地……他说一切因我而起……难道不是妄语？
我来过这？我又是怎么绕开这扇门的？
他迟疑了好一阵，而后才缓缓摇头；不对，这念头不对，我先前如何来过，都与现在毫无关联。
此地没有回头路……他深吸一口气，那只手搭在了锁头上，锁很久了，就像他看到的那样，刺手的铜锈、变得割手的锈痕，他轻轻往下一压，从铁索与锁头的相连处，一阵哗啦声在此地格外清晰，他撇下那条铁链，一股霉湿的气味便从门缝里向外争先逃窜，他从门缝向内看，可还未来得及看个仔细，脚上一阵湿润的触感便抢先让他低下头看。
这一看，看得陈清白了脸。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鞋边上浸润了的鲜血，那些血鲜红可见，那分明是刚刚才从身体里流出的血液，他鼻尖轻动，血腥味便自顾自地闯入他的大脑之中。
他看着脚边倒影着自己的脸，他抬头看向前面，那一条黝黑的走廊已不如通向何方。
在那条看不见尽头的黝黑走廊里啊，一些爬满了枯萎藤曼的护栏拦住了向外侧去的路。
若是想从楼上往下跳，怕是没那么简单。
“这是哪，如果我有来过……我会不会给自己留下一些信息？不……应该不可能，我怎么会预料到自己会再度来到此地呢？
不过从他的话推断……也许此地本身就有离开的方式，而绝非他……他那般找个替死鬼。”
他深深吸口气，放下了脑海里的千万思绪。
他一步步踏着血，吧嗒、吧嗒。是脚下传来了声响。
“若是我们曾经一同来到此地，那为何最后只有他……”陈清沉默了片刻，“不，为何只有我出去了呢？
我们进入这里是意外吗？我们有提前做任何准备吗？如果有的话，我或许可以在这里找到一些遗留下的物资。至少不必如此抹黑前进……”
“不……不对。
这不对啊……
如果‘活着离开，就代表着会失去相关的记忆’；那是否意味着，只有死者、亦或者未能离开这地方的人，才可以保留自己的记忆呢？”
陈清沉默着，指尖颤抖着；这和‘他’所说的不一样。
如果时间相近，那他绝不会是“被选中的人”。
如果这么推断，那他绝不是只在这……待好一阵。
他要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更久，甚至，是否第一次的“偶然进入此地”也是他推动的呢？
可思索一阵，这些又与当下有什么关系呢？
他摸着黑继续向前走去，一步步走着，指尖抚摸着身侧的墙壁，在那些通往学生宿舍的墙面上，细细碎碎布满了某种痕迹，那些痕迹不过手指粗细，他摸着摸着，身下的脚步顿住了。
他看向身侧，那双眼中被惊恐占据了。
他这么能摸不出来，他怎么能感受不到，这分明是指甲挖出的凹槽！
那些凹槽内的细小碎屑！那分明是指骨挖得碎裂了……在墙上留下的痕迹啊！
他看着身前，在那黑暗的玄窗里，那分明是几十双怒目圆睁的眼啊！那些鲜血淋漓的眼！
他仓惶踉跄，溅起的鲜血洒满全身，他白了面容，他分明见到那些怨恨恶毒的双眼在看着自己。
“怎么回事……”他胆颤声渐低了，可他再往窗那看，在那扇漆黑夜色下的玻璃玄窗下，此刻却只能看到一些残破的家具。
那些发了霉的、烂掉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我会不会留下过什么……”他痛定思痛，甩开了因跌落而沾满的满手鲜血。
他摇摇头，指尖在自己跌落的墙面上进行检索，如果有过多人进入此处……那或许……
他摸着摸着，摸到了一个由小刀刻下的印记。
“果然有留下什么……”
那是个颇为扭曲的三角符号，箭头所指的方向……
他回过头，目光幽幽地看向那边，是那间学生宿舍……
他叹息了一声，不想去，可又不得不去。
他走到那扇门不过二三厘米处，才能勉强看清门上的特征。
那扇门看起来有了一定年头，但远不及楼道处的大铁门。
它泡在血河之中，却仅是锈了大半部分。
他触摸门上的栅栏，仅是触碰，便让铁棍露出了下方干净的金属色。
这触感实在太新了，如果考虑到此地半干不湿的环境，金属的腐蚀应该更快……
它就像……就像半月前、亦或是半年前的样子。它实在是太新了。
他推开门，脚下的血便先他一步冲进房间。他仓惶迈步进入，而后匆匆关门，在那些血泡满地板前关上了门。
在墙面上，有一层蓝色的墙漆涂作装饰，像上世纪六七十年前的医院，亦或是更久远一些的设计。
他扭过头看，在房间深处，透向宿舍楼背面的敌方有一处玄窗，玄窗很高，至少是自己够不到的高度。
那里很陈旧。
“有人会上去过吗？可没有照明……上去了也没办法看清。”
他迟疑了片刻，目光就近投向身前。
在他前面不过二三步的距离，十余平的房间，却放下了四床四桌，拥挤而宛若猪圈的环境，散落一地却泡在血浆里的物品，腐烂发黑的内衣四散，床单被子拽掉了脚，浸透了鲜血后在床上糜烂。
“好乱……”乱到不像在寻找什么。
更像是在掩盖某些特殊的踪迹。
他挑着净处下脚，走近了两步，走到桌子前边。
他俯下身子，黑暗之中仅凭借视线显然不足，他用着鼻尖、用着面上最细微的肌肉去感受桌上的一切。
在这里，有许多纸张腐烂后的气味，甚至不会被血腥味压下。
他细细摸索，当年的学生课桌，理应有一盏照明的灯，不管是煤油灯也好，还是蜡烛也好，总归是有的，也总归是能摸到的。毕竟课桌也就这么大。
他面露欣喜，也终于在此刻，从黑暗中寻获光明，他微眯着眼，缓缓扩散的光亮照亮的却是属于危险的獠牙。
断指、碎牙，那些撕碎的皮肤布满各处，碎裂的骨屑入木三分，也许有过人，被按在这张桌子上被处死。
他想象不到是什么样的生物，会将断指塞入桌面的缝隙之中，用碎牙嵌成密密麻麻的半圆形桌布。
恶心和范围来不及翻涌，他的注意力便被桌面下的一角纸张给吸引了过去。
他手指早不知何时起就在颤抖，他抽出那张纸条，纸条上的字也不再娟秀。
不像女性的字，更像是……
他面色白了。
自己写下的。
“不要声张，这里的物品似乎会保持原样，你把断指拿走，我拿烛光，二楼深处的神龛那……也许有用。”
神龛？宿舍楼里为什么有神龛。一个学校的怪谈……为什么会有神神鬼鬼的东西存在。
他压下思绪，目光挪向不远处的床铺。
他手持烛火，在转身望去以后，恶心与厌恶便再也压不住了。
他扶着座椅一阵呕吐，即便吐不出东西，酸水上了上、下了下。
他抹去泪花，强忍着恶心回头看。
在那张床上，腐烂的尸体仍有流淌、浊黄色的溶液浸透床铺，要比鲜血影响的面积更大。
那些肿胀的躯体卡在床缝里，烂肉被木板分离，白骨森然。
而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尸体腐烂时的表皮会与肌肉层分离，形成类似袖套的形式。
它便是穿了一身外衣，而后面部赤裸，被剥下了皮、晾到床头。
陈清难以忍受心里的恶心，但种种怪异，却又让他不得不将目光投到衣架上方。
他抓着烛火靠近，匆匆一扫，这房间里倒是只有这一具尸体。
还好……
不，也许并不好。
他重新上前，尸体的内侧墙面可以看到刻字，那些刻字的氧化与此地大差不差。
那些刻字下的尸体指甲，碎裂磨损比比皆是。
他避不开恶臭的尸体、也躲不开那张脸颊，他不得不取下、以便弯腰钻入到床铺之中，他摸着粘腻而又软烂的被褥，白了面色，却也睁开了眼。
“喧闹逼走它，目力强。”
陈清检查完了墙面，在确定只留有这些字样后，他才咬着牙从尸体上方出来。
“它……它是谁……”
这段话是留给谁的？
它为什么要留下这样一段话。
“我一定忽略了什么……”
他知道，这地方一定还有信息……他必须继续找。
但再回头，身后的课桌已经带着历史烟消云散，纸张成了烂泥。
也许得看看别的房间？
陈清迟疑了一会，目光便不自觉地放到了那张脸皮身上。
太怪诞了。
这是少年此刻唯一能产生的念头。
这是超过了一地血海，超过了环境本身的怪诞。
它是格格不入的产物、是不应该出现在这，荷花与淤泥般的关系产物。
它，很贵重；它，很重要。
陈清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此等念头，鬼使神差的，他抓起了那张脸皮，没有了恶心与厌恶，更像是一种艺术品般欣赏的感觉。
他难以形容自己接下来的举动，他视若珍宝般将其摘下，而后细细擦去面皮上的凹痕，他轻轻打量，一种覆面的冲动几乎抑制不住冲上大脑顶峰。
他看着那双窟窿出现在自己眼前，他看着那张面容、表皮下洁净柔韧的触感覆盖在脸上。
他感受着那种温润的触感。
而后，他听到了门外传来的滴答声。
那是泉水滴落至水面的响声、那是清泉扰动，让液体滴落的响声。
那是一门之隔，血液湖泊被扰动的响声。
他木在原地，他感受着自己的手脚开始发麻，那好像不是因为恐惧而导致的。
他感受着自己的身体似乎被另一个人所占领，而后，游离出来的意志止不住地想起了那句话。
“不要声张。”
那是他的笔迹，他让某一个人，在当时的环境下不要说话。
而他现在还活着。
换句话说……
在刹那，陈清的眼前仿佛看到一片迷雾蔓延，而后一个身形苗条、甚至是瘦弱的少女咬着牙，刻下那几段话。
是的，那些话不是留给后来者，亦或是同学的。
那是留给不知道此地发生了变故的、会来查看情况的凶手的。
只有那种人，才会爬到尸体上面去，仔细阅读这些字。
他听着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大声，他看着门边的玄窗有阴影出现，他看着，一具肿胀的、浑身布满了乳黄色结晶块的生物、一只身形充满了瘤种，而后从门缝下硬生生挤了进来的生物。
那不知道应该被称之为肢体、还是什么的东西，它的末端上长满瞳孔，他看着面前的……
少年。
从门外传来了嘀咕。
“没人……没有人。”
他看着门缝下的连接处，极大量的橘黄色粘液被挤出，而后一点点挤压着退了出去。
他看着那里，对方似乎已经走了。
“没有人？”
他轻声嘀咕，可在这一刻，他却发现自己的嗓音似乎发生了某些轻微的改变。
而后，他看着迷雾再度袭来、他看着那扇门四分五裂，无数锐利的木刺扎入他的身体，那些铁屑割下了他的表皮，那座鲜血淋漓的诡异生物、布满了橘黄色脓液的诡异生物看着这里。
紧接着，他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他看着迷雾之中，有一个与自己很像的人。
他就站在这座宿舍楼前面，他很年轻，与一同并列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他很从容，他是唯一一个在拍照时背着手的生物。
他看着那一大群人，而后“自己”回头看了他一眼。
但也幸好，随着这个幻觉的消失。
面前的那头生物已经不在这了。
他沉默着，背上随着风一阵，感到了格外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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