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杜月笙
夜，八点。外滩，华懋饭店。
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宴会厅映照得如同白昼。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舒缓的爵士乐流淌在空气中，掩盖了这座城市白日里的血腥与硝烟。
这里是上海滩顶级名流与各国使节汇聚的慈善晚宴。
青木雄介大佐作为特高课的代表，穿着一丝不苟的军礼服，胸前挂满勋章，脸上带着矜持而疏离的微笑，与几位外国领事寒暄着。
然而，他镜片后的目光却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全场，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
夜枭据点被端、仓库被劫、江城物资线被掐断、还有白天码头的乱局。
一连串的打击让他焦头烂额，心火郁结。
吴曼丽穿着一身酒红色金丝绒曳地长裙，身姿婀娜，如同一朵盛放的暗夜玫瑰。
她端着香槟杯，姿态优雅地穿梭在宾客间，巧笑嫣然，目光却不时飘向入口处。
当顾征的身影出现在宴会厅门口时，吴曼丽眼中精光一闪，立刻端着酒杯迎了上去。
“顾科长，您可算来了。”她笑容温婉，带着一丝熟稔的嗔怪。
“今晚您可是主角之一，大家都等着您呢。”
顾征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燕尾服，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冷峻。
他微微颔首，接过侍者递来的酒杯，目光平淡地扫过全场，在青木雄介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吴秘书言重了，慈善义举，人人有责。顾某只是尽一份心力。”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围几位正欲上前攀谈的名流耳中。
“顾科长高义！”一位银行家立刻奉承道。
吴曼丽顺势靠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探询。
“顾科长，下午码头那边动静不小，听说，跟军统有关？还牵扯到周理事和李助理？这不会影响到今晚的募捐吧？”
顾征晃了晃杯中的香槟，气泡升腾。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吴曼丽妆容精致的脸上，深邃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宵小作乱，自有法度处置。周理事若行得正，何惧流言？至于军统……”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近乎嘲讽的弧度。
“他们向来喜欢替人背锅，也习惯了被人当枪使。吴秘书消息灵通，难道不知？”
吴曼丽心头猛地一凛，脸上笑容不变。
“顾科长说笑了，我也是道听途说，关心则乱嘛。”
就在这时，宴会厅入口处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
只见几个穿着黑色中山装、面色冷厉的男子簇拥着一个穿着深灰色长衫、戴着金丝眼镜、气度不凡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他手中拄着一根文明棍，目光如电，顾盼自雄，气场强大，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是杜先生！”
“青帮的杜月笙杜先生！他怎么亲自来了？”
“今晚这募捐面子真大啊！”
青木雄介的瞳孔骤然收缩。
杜月笙？这个上海滩的地下皇帝，与重庆方面关系千丝万缕，他公开出现在这种场合，本身就传递着极其敏感的信号。
杜月笙径直走向顾征，脸上带着江湖人特有的豪爽笑容，声音洪亮。
“顾贤侄！好久不见！令尊可好？”
“杜先生。”顾征微微欠身，态度不卑不亢。
“家父安好，劳您挂心。杜先生能拨冗莅临，今晚的慈善晚宴，蓬荜生辉。”
“诶！客气话！”
杜月笙大手一挥，目光扫过全场，尤其在青木雄介身上顿了顿，意味深长。
“国难当头，我杜月笙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知道匹夫有责！今晚的善款，我杜某个人，捐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万大洋？”有人小声惊呼。
杜月笙哈哈一笑，声震全场：“三十万！聊表寸心！另外——”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冷厉。
“我也听说，最近有些魑魅魍魉，打着抗日的旗号，尽干些杀人越货、栽赃陷害、扰乱市场的勾当！简直无法无天！这种败类，人人得而诛之！”
他手中的文明棍重重一顿地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杜月笙在此放句话！在上海滩这一亩三分地，谁敢再打着军统的幌子兴风作浪，祸害百姓，坏我抗日大局！我青帮十万弟兄，第一个不答应！见一个，灭一个！”
字字如雷，掷地有声！
整个宴会厅瞬间死寂！所有人都被杜月笙这突如其来的檄文和巨额捐款惊得目瞪口呆！
青木雄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死死盯着杜月笙，又猛地转向不远处的顾征，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暴怒。
码头钨砂是军统抢的？杜月笙这个老狐狸，在这个时间点，这个场合，以这种方式跳出来，公开为周世昌喊冤，将矛头直指军统，还捐出三十万大洋！
这是赤裸裸的警告，是在狠狠地抽他特高课的脸。
在有日方在的晚会上，居然敢高喊抗日。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青木雄介身体剧烈地晃了晃，眼前金星乱冒。
“大佐！”旁边的副官惊呼一声，连忙扶住他。
青木雄介一把推开副官，喉结剧烈滚动，强行压下那股逆血，脸色由白转青，最后变成一片骇人的死灰。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羞辱而微微颤抖。
他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从夜枭据点被炸、仓库被劫开始，到码头人赃并获、再到今晚杜月笙的雷霆发声。
环环相扣，步步紧逼。
对方不仅利用他急于破案的心理，将计就计，借他的手除掉了银狐，还完美地将所有脏水泼给了军统，彻底洗清了自己的嫌疑。
更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给了他特高课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噗——！”
再也无法压制，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青木雄介口中喷出，溅在他笔挺的军礼服前襟上。
在周围宾客惊恐的尖叫声中，这位特高课的大佐，上海滩令人闻风丧胆的青木雄介，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栽倒。
“大佐！”
“医生！快叫医生！”
宴会厅瞬间乱成一团。
顾征端着酒杯，隔着混乱的人群，遥遥看了一眼被副官和惊慌的侍者围住的青木雄介。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仰头，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一丝胜利的微醺。
深夜，顾公馆书房。
厚重的窗帘紧闭，隔绝了窗外的寒风。壁炉里，松木柴燃烧着，发出噼啪的轻响，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顾征冷峻的侧脸。
他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前摊开着那本深棕色的牛皮笔记本。
笔记本旁边，放着那支顶端镶嵌着缅甸金珀的金星楠木旧钢笔。
琥珀在炉火的映照下，流转着内敛而深沉的光华，仿佛凝固着无数惊心动魄的秘密。
顾征拿起钢笔，指尖在那温润的琥珀上轻轻摩挲了片刻。然后，他拧开笔帽，露出旧式的铱金笔尖，却没有蘸墨水。
他拿起笔记本，翻到记录着那份名单和今日惊雷计划的一页。
橘红的火焰跳跃着，贪婪地舔舐着空气。
顾征手腕一抖，那页记录着银狐的纸，被轻轻撕下。
他面无表情，将纸页一角凑近了壁炉跳跃的火焰。
嗤——
火苗瞬间吞噬了纸张的一角，迅速蔓延开来。
橘红色的光映亮了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沉静如渊的冰冷。
纸张在火焰中蜷曲、焦黑，最终化为片片带着火星的灰烬，飘落在壁炉的炭灰之中。
书房里只剩下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接下来轮到竹叶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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