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萧彻的醋意

“静置片刻，待茶叶舒展，汤色初现，滤去头汤，此为‘二转’。”

他耐心等着，直到盏中茶汤呈现出清透的黄绿色，才稳稳地将这第一泡茶水尽数倒掉。

那动作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追风在一旁看得暗暗称奇，将军平日喝茶哪有这般讲究？今日为了在戴姑娘面前“争一口气”，倒把压箱底的功夫都使出来了。

真是“情”之一字，让人忘本啊。

“再注沸水，水位七分，盖上盏盖，闷香片刻……”萧彻边说边做，动作沉稳。

水再次注入，他轻轻盖上盏盖，修长的手指按在盖钮上，那专注的神情不像是在泡茶，倒像是在执行一项精密的军务。

“闷香时间需恰到好处，短则香气未融，长则苦涩尽出。”他默数了几个呼吸，随即揭开盏盖，一股醇厚内敛的香气，混合着未散的锐气，袅袅升起。

他将茶汤注入棠绵面前的空盏：“此为‘三转’。尝尝看。”

棠绵想起李墨渊教的品茶之法。

依言端起茶盏，先观其色，清澈透亮；再嗅其香。

这茶，高扬的锐气之后是沉稳的醇厚，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苦底蕴。

最后她浅啜一口。

初入口时，那股清冽的甘甜与微苦交织，瞬间唤醒了味蕾，紧接着，茶汤在舌根处化开，那被“九转回香”技法柔化、甚至几乎消失的茶叶本身的清苦之韵，此刻竟清晰地显现出来。

却并不涩口，反而与回甘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更显茶之本味。

她眼睛亮了起来，细细品味着舌尖残留的余韵。

“确实……保留了茶叶本身的清苦，但这苦味转瞬即逝，与回甘相融，反倒更显韵味悠长。”

她看向萧彻，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二愣子，没想到你于茶道，也有如此造诣？”

萧彻被她那声带着笑意的“二愣子”和亮晶晶的眼神看得耳根发热，强自镇定地端起自己那杯喝了一口，试图掩饰心中的悸动。

茶汤入喉，他心中那点因李墨渊而起的酸溜溜的棉花团，似乎被这杯带着清苦本味的茶冲淡了些许。

“不过是一些……粗浅的经验罢了，行军在外，条件简陋，哪有那许多繁复讲究，能激出茶的本味便是好法子。”

他语气平淡，仿佛这“三转回香”真是什么不值一提的粗浅功夫，唯有微扬的嘴角泄露了一丝被认可的愉悦。

追风在一旁默默腹诽：将军您可真能装，这“粗浅功夫”怕是把您脑海里里那几本快翻烂的茶经都榨出汁来了吧？

棠绵清越的声音将萧彻从被欣赏的微醺感中拉回几分。

她眼波流转，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啧，二愣子，你这‘粗浅功夫’泡出的茶，倒也很合我脾胃。多了几分……嗯……活气儿。”

“你这法子，倒像山野间自在的风，带着点糙劲儿，却实实在在，直来直去，把茶骨子里的那点倔强脾气都激出来了，痛快！”

萧彻喉结滚动了一下，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分明。

他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那点被赞美的欢喜却像暖流在四肢百骸蔓延：“行军之人，自然讲究个……实用。”

他清了清嗓子，正欲开口提及德妃与赵家庄的正事，腹中却猛地一阵翻江倒海。

那几口强咽下去的辣菜，被方才几杯热茶一激，此刻如同点燃的火药，灼烧感混合着难以言喻的绞痛骤然爆发。

“唔……”一声压抑的闷哼不受控制地从他紧抿的唇缝间逸出。

萧彻脸色瞬间一白，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方才还挺直的脊背不自觉地微微佝偻，那只按在腹部的手青筋暴起。

巨大的尴尬和身体的不适瞬间将他淹没，尤其是在刚刚还沉浸在茶道被肯定的微醺之后，这突如其来的狼狈简直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还掩饰着，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脊背挺直，除了面色苍白之外没有异处。

追风在一旁看得真切，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坏了”。

将军这硬撑的毛病又犯了！

明明不能吃辣，为了讨戴姑娘欢心，硬是吞下那些红彤彤的菜肴，现在报应来了！

他急得差点跳起来，却见自家将军猛地吸了口气，竟生生将那痛楚压了下去，除了脸色更白些，坐姿竟又恢复了几分笔挺，只是紧握的拳头和额角的汗珠出卖了他。

“将军！”追风再顾不得许多，一步抢上前，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您……”他话未说完，就被萧彻一个凌厉至极的眼神钉在原地。

那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和不容置疑的制止——敢在戴棠面前戳穿他不能吃辣这事，回去就等着军棍伺候吧！

棠绵脸上的笑意僵住了。她看看萧彻瞬间失了血色的脸和强撑的坐姿，又看看追风那副欲言又止、抓耳挠腮的着急模样，再联想到席间他专挑清淡的鲜虾面疙瘩、被辣菜呛得咳嗽灌茶的样子……电光火石间，她全明白了！

“萧彻！”

棠绵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薄怒。

她霍然起身，几步走到萧彻面前，俯身紧盯着他强自镇定的眼睛，“你……你根本不能吃辣？刚才那些辣菜，你都是硬吃的？”

萧彻只觉得头皮发麻，被她那双清亮锐利的眸子盯着，仿佛所有心思都无所遁形。

他下意识地想避开视线，却被她牢牢锁住。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嘴唇动了动，试图辩解：“我……能……”然而腹部又是一阵尖锐的绞痛袭来，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后面的话全被堵了回去。

“能什么能！”

棠绵简直气笑了，又气又急。

看着他疼得冷汗直冒还要在她面前逞强的样子，那股无名火“噌”地就上来了。

她猛地转头，冲着门口扬声喊道：“包子！快去！把上次李府送来的那罐子顶级紫云蜜取来！再让厨房立刻熬一碗浓浓的粟米羹，要温热的，快！”

吩咐完，她转回头，瞪着眼前这“二愣子”，语气却不由自主地放软了些：“你这人……真是……二愣子！坐下！别硬撑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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