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回京
老夫人的意识在一片混沌中渐渐浮起。
四肢沉重如铅,眼皮像是被缝上了线,怎么也睁不开。
但她的耳朵却异常灵敏,比她瘫痪在床时更为灵敏。
“把我给祖母准备的的寿棺抬过来,给祖母入殓的人到了么”
曲凌清冷的声音响起,老夫人听得一清二楚。
她恨得牙关紧咬,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个她最疼爱的孙女,这个从江州回来后她处处偏袒的孙女,竟是最想要她命的人。
原来早早连棺材都准备好了。
原来日日都在盼着她死了。
老夫人悔不当初。
当年就该让这个孽障跟着她那短命的娘一起去了,何至于今日被她这般算计。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她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几个家丁将棺材抬进了房间。
木头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让她毛骨悚然。
她拼命想动一动手指,可身体就像不是自己的一般,连呼吸都没有了。
“母亲,儿子不孝啊。”曲裎的哭声还在继续。
老夫人太了解这个儿子了。
冷漠自私。
那哭声里九分假,能有一分真都不错了。
她心里骂着,又为自己不值。
这一生,为了这个儿子,不知吃了多少苦,做了多少恶事。
一双腿也是为了他被长公主打断。
可怜她卧床这么久,这没良心的儿子竟然从未来看望过。
为人子的责任推卸给一个姨娘。
可悲!
可笑!
房间里女人的哭声渐渐多了起来。
老夫人分辨出,其中有何氏的声音。
这哭声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她的神经。
她想起还没有给曲明月过继个孩子。
等她死了,谁还会记得她可怜的女儿。
都是何氏作怪,否则过继的事早就成了。
“老夫人去得突然,还请节哀,”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请各位暂且回避,容我为老夫人整理仪容。”
老夫人感到一阵寒意窜上脊背。
不,不要,她还能听见,她还没死。
“祖母生前最喜这件绣金线的袄子。”
曲凌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近在咫尺,“就用这件吧。”
老夫人心中咒骂。
那件袄子,她嫌俗气,从来不穿,她什么时候喜欢了。
这一切都是精心计划的。
假死药、早已备好的棺材、迅速赶来的入殓师。
每一步都计算得恰到好处,不给她留半分生机。
恐惧淹没了她。
曲凌是想将她钉死在棺材里活活憋死。
又不知过了多久。
老夫人感到自己被抬起,然后落入一个狭小的空间。
棺材!
她被放进了棺材!
绝望之情油然而生。
木头的味道充斥着她的鼻腔,上头熏了名贵的檀香,本该安神,此刻却令她窒息。
“钉棺吧。”
是曲裎下令。
不可以,老夫人用尽全部意志力想要尖叫,无济于事。
她听见锤子敲击钉子的声音,
每一声都像是敲在她的心脏上。
她几乎要疯了。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且慢。”
是老夫人十分熟悉的声音,她二儿子曲裕。
她几乎要喜极而泣,裕儿回来了,她还有救。
老夫人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棺材旁。
她能想象曲裕此刻的样子,风尘仆仆,震惊与悲痛。
“二叔既已到京城,为何住客栈不入城?”曲凌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
曲裕心头一凛。
原来派人到客栈送信的竟然是他这个侄女。
他不由的打量起曲凌来。
曲裕不常在京城,他的好大哥怕他在京城抢了风头,一直让他外放做官。
每年只有述职和过年能回来一趟。
思及此处,曲裕的眼神暗了几分。
随即他又将阴霾一扫而净。
以后不会了,他接了调令,可以回京为官。
他没想到,多年不见以为死在江州的侄女,长成了这般气势逼人的模样。
“你这是在质问我?”曲裕皱眉。
和长辈说话,这样的态度可不行。
“我只是想问二叔一句,你怎么一个人来的?”曲凌抬着下巴,仿佛在审问一个下人。
何氏猛然见到丈夫,顾不得曲凌说了什么话,直接扑过去就哭,“老爷,您可回来了。”
她眼神却打量着跟着曲裕进来的人,见曲裕身后没有跟着当初去任上的两位姨娘,心里得意。
“母亲实在走得太突然了。”
她揉碎了声音,哭得尤为难过。
老夫人却听见火冒三丈。
这个女人,太虚伪了。
“你回京,怎么也不派人和家里说一声?”曲裎这时开口。
他怎么不知道这个弟弟突然就入京了呢。
这让他生出十分不好的预感,“你擅离职守,若是被陛下知道,只怕不好。”
曲裕语气浅淡,“大哥有所不知,此次回京,是收到了调令。”
这调令是谁发的,一目了然。
曲裎脸色难看至极。
岳父大人这是在怪他没有把和王家联姻的事情办好,转头提拔他弟弟回京栽培?
简直可笑。
“便是有调令回京,也该说一声,不声不响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曲裎直接冷了脸
若是老夫人还活着,曲裕是不敢把他大哥怎么样的。
可谁让老夫人死了呢。
他被这几句话骂得火气起来了,“我本想趁着母亲寿辰,给她老人家一个惊喜,可她却这样过世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我还没问大哥,你是如何照顾母亲的呢,听闻母亲又是摔跤又是被打断了腿,这其中,多少又是为大哥受的?”
说着一股委屈涌上心头。
母亲从来都是心甘情愿为大哥付出。
而自己永远都是被忽视的那个。
兄弟二人在棺材前争吵不休,和乌眼鸡似的。
老夫人更是心如刀割,
都是她的儿子,为何不能齐心协力,反而要闹成这样?
曲裕的怒气又对准了曲凌,“家中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姑娘家做主?”
他冷笑,“大哥做不好官,难道连父亲也做不好了么?”
“你闭嘴!”曲裎气得挥拳相向。
只是他断了一只手,如何是曲裕的对手。
被曲裕轻松的制住后,他气得脸都涨红了,恼羞成怒,“我是你大哥,你还不放手!”
曲裕扬声,“不许封棺,我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谁也不许封棺。”
这话喊出来,方才心如死灰的老夫人又燃起了希望。
好儿子,快,快开棺查验。
“让二叔看看。”曲凌声音平静。
她根本不怕人看。
曲裕其实并不是很想见老夫人的遗容。
方才也是置气,见棺材又被打开,倒也不好退了。
他对母亲并没有太多的感情。
大哥读书样貌处处比他强,又是侯府的继承人,母亲的心血几乎都花在大哥身上。
这也没什么,曲裕早就想明白了。
他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样做官。
这么多年的外放,他有了自己的家。
侯府于他而言,什么都不是。
不过,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
曲裕想到宋光给他带的话,心情澎湃。
定襄侯府,很快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母亲,儿子来迟了。”曲裕看着棺材里的老夫人,挤出几滴眼泪。
“二叔节哀,”曲凌说,“二叔也该让你养在外头的孩子们来送送祖母。”
她特意咬重了“孩子”二字。
何氏格外敏锐,“外室?”
老夫人躺着也不安生,只恨自己不能爬起来问一句,哪里来的外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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