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空有皮囊,腹中草莽?
一阵夜风卷起陵园门前的积雪,将无数雪沫扬至空中,再拍向所有站在它面前的人脸之上。
然雪风虽凛,尤不及荆州骑军迫近而带来的肃杀之感。
这就是正规军的威力。
与之相比,昨夜的水匪还有乔装了身份去偷袭的皇陵禁军,几如乌合之众。
真正的军队便是荆州军这般,便是未动,也能让人感到胆寒,仿佛只要它动起来,阻拦它的,通通都会被碾碎。
自边境厮杀下锤炼出的精兵,果然非同寻常。
长华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般军容,顿时心旌摇曳,神往不已。
不单是她,站在陵园前的人俱被震慑,望着奔驰而来的骑兵,面色凝重,甚或恐慌,还有人骇得腿软跌坐在地……因这突如其来的荆州军,妃陵之前顿现乱状。
不知何时穆元景已来到众人身前,单薄的身躯与洪流一般汹汹而来的荆州军相比,仿若不堪一击,但凛冽寒风中,这一身影又似荒野里倔强朝天的独木,怎么吹也吹不断。
两列卫兵悄无声息地从妃陵中涌出来,飞快地在门前连成一线,长刀出鞘,刀尖直指踏雪而来的荆州骑兵。
以步兵对骑兵,自是胜算不大,但他们列队方毕,妃陵大门并两侧墙上便已伸出一排长箭,若松针一般,密密麻麻。
乌云一般的骑兵终于停住了,就在妃陵之前的一射之地。
一黑面将领翻身下马,身上的甲胄与佩剑相击,发出一串刺耳的兵戈之音。
他大步向前,至穆元景面前单膝跪道:“末将荆州司马冯大刀,参见三殿下!”
冯大刀!
众人皆惊。
做为荆州军中备受江夏王信任的猛将,冯大刀颇为出名,在场的都有些官职在身,岂会不知这些时常出现在战报中、于大祁而言举足轻重的人物?
只是,冯大刀不在他荆州好好带兵,来妃陵做什么?这模样,可不像是来祭拜。
穆元景面色不改,甚至轻笑了一声:“免礼。”
冯大刀来时本无甚情绪,他是荆州将领,为王府办事是应当,但此刻被三皇子那双黑幽幽的眼睛一看,竟凭空生出些心虚来。
“……末将此来,一为祭拜,二为公事。”
他起身拱手道:“末将奉荆州刺史府之命,前来捉拿荆州长史卢瀚凝。卢瀚凝侵吞军饷,共计五万余贯,有违律法,罪当严惩。此乃其下吏员供述,证据确凿,还请三殿下行个方便。”
冯大刀说完从怀中取出卷宗,向穆元景双手奉上。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这冯大刀口中的荆州长史卢瀚凝,正是三皇子的舅家表兄,此刻一同站在这里的卢氏郎君。
卢氏子任荆州长史一事,众人大都是知道的,毕竟此前因卢贵妃受宠,连带卢氏也水涨船高,从一北来落魄士族一跃而成为大祁新贵,比皇后的母家南阳何氏自然是不行,但如今也是世人皆知的望族了。
卢瀚凝作为卢氏大郎,一举一动备受关注,他年纪轻轻便出任荆州长史,自然也就人尽皆知。
可卢瀚凝为荆州长史有两年之久,此前从未听闻有何不妥之处,甚至传言江夏王甚为器重,曾称赞卢瀚凝少年老成,行事周到,乃卢氏宝驹,怎忽然就要捉人了?
五万余贯,确实不是个小数目,但卢氏大郎能缺钱花?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吧。
风声呜咽,陵园之前,一时死寂。
“这话可不兴乱说啊!”
一个爽朗的声音忽然打破了沉寂,身穿麻衣的郎君上前一步,先躬身一礼,才笑道:“冯司马,瀚凝忝为荆州长史,业有两年,过手的账目成百上千,要说有个三五贯的出入,瀚凝还要自疑,可这数万贯之巨,是要掉脑袋的事,瀚凝岂会为之?况且军饷乃是军中大事,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我等同侪怎会黑心贪墨他们拿命换来的血汗钱?这还是人吗?真禽兽也!瀚凝不才,却耻于为之!这其中必有误会,瀚凝愿随司马回往刺史府当堂对质,洗脱冤屈。只是如今贵妃娘娘虞祭未成,还望司马高抬贵手,容瀚凝奉娘娘虞主归位,再随司马启程,如何?”
卢瀚凝向来笑脸迎人,在荆州两年,与刺史府诸官员皆有来往,且曾押运粮草,与冯大刀还有些并肩作战之谊,这一番话说下来,冯大刀就有些动容。
“可是冯某奉命行事,实难通融……”
“你奉的谁的命?”
听见三皇子忽然开口,冯大刀一凛,回道:“自是荆州刺史府之命。”
“是刺史府之命,还是我四皇叔之命?”
冯大刀空出一手自怀中又摸出一物,呈了上来:“此乃王爷手书,请殿下过目。”
穆元景看他一眼,接过来看也不看便放入怀中,冷道:“请回吧,四皇叔那里,我自会去信。”
“……”
冯大刀怎能走,正犹豫,“噌”得一声,颈上忽然多了一把乌黑长剑。
剑柄被握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中,冯大刀向上看去,只见三皇子神色冰冷,漆黑如墨的瞳仁中,映出一丝冷酷的杀气。
“不愿走,就留下。”
少年声音不大,细品还有一丝玩味,冯大刀却听得毛骨悚然。
但他是久经沙场的悍将,岂能这般容易就被吓退?冯大刀硬着头皮不动,脑子里却在激烈的天人交战。
穆元景哼了一声,握剑的手不动,另一只手忽抬起来,轻轻地向前推了推。
“嗖嗖嗖”的声音响起,一排箭矢自他身后从天而降,瞬间钉在冯大刀身后的骑兵马前,整齐似一条直线。
冯大刀终于动容。
他的骑兵所停之处本在箭矢射程之外,可……眼前这些箭矢已然超过普通箭矢的射程,且插入地下极深,显然力道未尽,若杀他们,易如反掌。
三殿下……竟有这等手段!
凭冯大刀多年从军的经验,这些士卒,个个都是百步穿杨的神箭手!
这样的好手,在军中也是少见,可这里却有一排!
冯大刀骇然的同时,两眼放光,可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就被脖颈上传来的痛楚拉回了视线。
他抬目,只见执剑之人双目放出亮光,好似按住了猎物而兴奋的雪狼。
冯大刀不禁犹豫了。
他来时实有几分轻视,可如今方知,眼前这位皇子不是虚张声势,他若不走,三殿下真的会动手。
冯大刀不敢乱动,只得托着手中的卷宗账册呈上前,正色道:“末将死则死矣,并无惧怕,只不愿我大祁儿郎死不得其所,徒为北人耻笑。”
穆元景嗤笑一声,目中满是轻慢讥嘲:“荆州军确实战功赫赫令人敬佩,只几时起,甘做鹰犬走狗,不思杀敌,倒来我母妃墓前撒野!死不得其所,难道不是自找?”
冯大刀语塞,一时竟是无言以对。
倒是卢瀚凝笑嘻嘻地上前来打圆场,道:“卢某受人诬陷,恨不能立时同司马回荆州辨明冤屈,只是尊者为大,今日实是不能同司马离开。这样吧,司马先回,待我事了,便去荆州向王爷请罪,如何?”
眼见今日是带不走人,冯大刀倒也干脆,“便依长史所言。”
但脖子上的冷刃仍未离开,冯大刀只得梗着脖子向后挥手,方才稳住受惊战马的骑兵立时领命,马蹄响动,齐刷刷向后退去。
冯大刀咽了口唾沫,惴惴望向三皇子,小心道:“殿下,容末将入内向贵妃娘娘请罪。”
哪知三皇子理都不理,好一会儿才有动作。
“不必了,”穆元景收刀回鞘,面上竟有失望:“就在这里拜吧。”
脖颈上的冰冷终于消失,冯大刀这才松了一口气。
到底是谁说的,三殿下空有皮囊,腹中草莽?眼神也太不好了!
传闻不实,大误大误啊!
他收了卷宗就地跪倒,“咚咚咚”三叩首后,向穆元景拱手致礼,见人看也不看他一眼,好在也未阻止,忙飞快地上了马,心有余悸地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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