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不眠之夜（九）
大公主的反应如此大度，态度更称得上和善，尚莲秾越发羞惭：“公主宽宏，民女感激不尽。我为着自己的私心差点铸成大错，方知此前贪功求名急功近利是何等愚蠢。民女追悔莫及，本无地自容，但家母与弟妹无辜，恳请公主大人大量，救我母亲与弟妹性命！”
她伏身于地，良久不起。
心是很诚了。
但久久未闻回音，尚莲秾心中已是丧气。
尚氏背着叛国的罪名，虽因大赦得以免罪，但终究不是清白门庭，大公主不愿沾上也是正常。
尚莲秾这般想着，面色越发灰败。
耳边只听大公主问道：“为何找上我？”
尚莲秾一顿，直起身道：“公主宅心仁厚，有勇有谋，那夜江边船上，公主英姿令民女惊叹，这么多年，民女从未见过如公主这般果敢无畏的女郎！公主若不能救我母亲与弟妹，还有谁人能救？只如今那连弩惹了不少人垂涎，民女今日求公主，亦是为公主带去了麻烦，公主若允，民女此后愿为公主差遣。当然，公主若不允，也是应当，总是我自家做下的祸，有甚恶果也该我来吞。”
尚莲秾苦笑一声，不再言语，她垂下头去，好似无望之人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长华透过她的影子，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我的处境，尚阿姊想必也有耳闻，但尚阿姊既然信我，我自也不会叫你失望。”
尚莲秾猛得抬头，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连弩太招人眼，交给我吧。你若愿意，可带家人离开这里，我给你们安排一个安全的地方。”
“多谢公主！”尚莲秾松了一口气，“我母亲与阿弟阿妹愿意离开，公主大恩，民女没齿难忘！”
长华诧异：“你不随她们离开？”
尚莲秾的面上露出笑来：“这铁山是我家祖传之地，打铁炼器的技艺都在这里，不瞒公主，我家祖上曾任少府冶监令，后遭逢变故，家产被抄没，连这祖地也落入他人之手，后逢大赦我们才归乡，周旋很久方将祖地要回。自然，此乃身外之物，便是再次失去也没什么，只是民女只此一技之长，除此之外，无甚可报答公主。公主有巧思，能画出那样精细的图样，想必也有更妙的主意，也许需要作坊帮忙打造，公主若不嫌我技艺生疏，我愿为公主打铁制器。”
长华只道：“尚阿姊制的连弩呢？”
尚莲秾忙取出一个锦盒奉了上来。
长华打开盒子，层层锦布上托着一把漆黑小巧的弩机，与她臂上的一模一样。
长华解了自己的，将尚莲秾新制的那把换上，装好弩箭，在尚莲秾微愕的目光中，抬手射出去了。
在尚莲秾心跳骤停的瞬间，“当”得一声轻响，那支弩箭穿过立在墙边的烛台，射断了烛芯后，深深地没入了她身后的墙壁。
烛架与蜡烛却纹丝不动。
“不错。”长华赞了一句，笑道：“准头力度均不输第一把，尚阿姊的技艺青出于蓝胜于蓝，很是厉害。”
尚莲秾回过神来，又将锦盒下的一叠泛黄的白藤纸取出，恭敬道：“民女原来不知请阿父打造连弩的客人是谁，那夜见公主用弩，这才确定公主便是当年的主顾。公主匠心独具，令我仰慕，蒙公主不弃，不仅不怪罪还肯用我，民女欣喜不已，倍感荣幸，日后任凭公主驱策。”
长华将图纸放回盒中，取下新弩，依旧将旧弩戴在腕上，感慨道：“这一把，乃是令尊亲手制成，几次救我性命，我至今感激，岂会怪罪？尚阿姊莫再自责，你既愿意留在这里，便留着这把新弩防身吧。”
大公主言辞恳切，处处体贴，尚莲秾极是感怀，不由问道：“公主……打算如何做？我听那水匪头子说，他们背后有靠山，来头极大，况还有何氏大郎……”
长华明白尚莲秾的担忧，但她有主意。
“……我准备将图样献于少府。”长华笑道：“这算不算是个更大的靠山？”
“少府？”尚莲秾想了想，不禁又惊又喜。
尚氏的祖上曾在少府任职，她对这个官署并不陌生，虽然如今尚氏已失去了被少府收用的资格，但尚莲秾对此仍有过长期努力，对如今掌控着少府的那位宁国大长公主，也就有些了解。
这位大长公主乃是大祁开国高祖皇帝之孙、少帝之姊、文帝之侄，亦是先帝的堂姊，当今陛下的皇姑。大祁国祚四十年，可以说是在宁国大长公主的见证下走过，先帝当初能顺利登基，也有大长公主的扶助之功，因此先帝将少府交予大长公主掌管，至今已二十多年。
虽然宁国大长公主行事低调，但她掌管百工，武器军械车马等各色器物均为少府供应，连陛下都要敬着，何氏也不例外。
这确是个极好的靠山。
只是这样一来，那连弩便算是少府的东西，大公主真舍得啊……尚莲秾心想。
但尚莲秾知其一不知其二，长华这么做，自然另有用意。
她守在皇陵多年，众人皆已习惯，想要走出去，便需契机。
等是等不来了，那她便造一个出来。
少府既是尚氏的靠山，也是她投出去的一颗石子，不管激起的浪花有多大，总会有些回音，那便够了。
她接二连三地投，总有一天，会投出一条路来。
很快尚莲秾便听到了大公主的另一个请求，顿时精神一震。
“公主既有吩咐，民女敢不从命？民女虽年轻，但对家传手艺总还有些领悟，且作坊里还有些积年的老师傅，有他们帮忙，定能叫公主早日如愿。公主信我，我绝不负公主！”
长华被她感染，倦意全无，立时道：“既如此，尚阿姊带我去看一看作坊，若师傅们还在，叫他们一起来，我亲自同他们解说。”
尚莲秾点了点头，立时去安排。
按大公主所说的新法打出的刀具想必不同凡响，大公主说新刀将比现在百炼而成的“百辟刀”还要锋利，她真想尽快看见新出炉的宝刀，到底会如何厉害。
长华也不例外。
俗话说得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长华对如今的禁卫营寄予厚望，除了练兵，自要给他们配上最好的装备。
兵器只是头一件。
有尚氏作坊相助，禁卫营现有的那些破铜烂铁都可换新了，到时必叫十二兄吓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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