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长生即死
甬道内的空气突然扭曲，无形的吸力将秦怀之卷入混沌。
他感到天旋地转，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揉捏重组。就在意识即将涣散的刹那，忽觉得浑身一轻，再睁眼时，惊愕地发现自己并不在甬道中，而是在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天地间。
“蓁儿？”
“我在！”
掌心传来熟悉的温度，张蓁的手依然与他十指相扣。
眼前，阴冷的石壁如烟云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苍翠欲滴的山谷。晨露在草叶上滚动，折射出七彩光晕，远处飞瀑如银练垂落，水雾间架起虹桥，几只白鹤掠过云海，翅尖染着金阳，此景宛若仙境。
“蓁儿，这...是幻象吗？”
秦怀之伸手触碰身旁的桃树，花瓣簌簌落下，沾染在指尖的香气真实得令人心惊。
“不...”
张蓁仅吐出一个字，不晓得这个“不”字是代表不清楚，还是否认，但秦怀之听出她的呼吸急促，声音也在微微发颤。
“怀之，你看那边！”
“啊！”
秦怀之随着她的手指方向望去，只见云雾翻涌处，一道身影踏空而来。月白道袍广袖飘飘，腰间玉珏叮咚作响，足下竟盘着一条苍龙，青金色的鳞片随着呼吸开合，龙须如缎带般在风中舒展。龙睛开阖间，天地似有雷光隐现。
“那…是…神仙！？”
秦怀之只能这样想，也只有在神话传说中才会有这样的场景，更何况那盘踞之物是龙，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神仙得者茅初成，驾龙上升入太清...帝若学之腊嘉平！”来人轻吟歌谣，声音如磬音回荡山谷，面容似青年又似老者，眉间一道金纹若隐若现，“两位小友，可识得此调？”
秦怀之喉头发紧。
没想到，此人是传说中乘龙登仙的方士之祖茅濛，此刻竟然活生生悬于眼前，龙息拂面，带着松脂与沉香交织的古老气息，令秦怀之不得不相信这是事实。
“蓁儿，他是茅濛，茅仙人？”
秦怀之因激动而声音发颤，
传说中，茅濛乃方士之祖，师从鬼谷子，于骊山得道，乘龙登仙，秦始皇正是因为茅濛的飞升，才开始寻找长生之路。
“莫要上前！”
张蓁紧拽着秦怀之退后两步，另一只手按在短剑的剑柄上，指甲因用力而泛白。
“神者，鬼也。”
当年，父亲蘸着酒水在案几上写下的箴言，年幼的张蓁并不理解，慢慢也就懂了。诚如人的善恶难辨，神鬼的界定同样不明确，以世人的眼光也无法准确地判断出好与坏，况且眼前这个茅仙人是真是假尚有存疑，小心一些总没错。
“晚辈张蓁，拜见仙长。”
她行礼时腰背挺得笔直，周身灵力已然聚集在手上。
茅濛忽然大笑，笑声震得满山桃花纷扬，苍龙随之昂首，龙吟声里竟夹杂着编钟的清响。
“何须称晚辈？”
说话间，他的袖中飞出一卷竹简，在空中展开成星图模样，“你我同门，皆拜鬼谷门下，你该唤我一声师兄。”
星图之中，赫然显现张蓁幼时在云梦山拜师的场景。
秦怀之震惊地望向张蓁，他听说张蓁曾得鬼谷子真传，但不太确信，此刻看到这幅画面，算是彻底信服。
张蓁的指尖在剑柄上轻颤，星图投下的光影在她脸上流转。
竹简中浮现的画面越来越清晰，七岁的她跪在青玉蒲团上，白发垂地的鬼谷子正将一枚铜簪插入她的发髻。
“云梦山的拜师礼...”
她喃喃自语，瞳孔微微收缩，“连我自己都记不清的细节...”
茅濛广袖一挥，星图骤然收拢成卷。苍龙俯首，龙须扫过张蓁的肩头，竟带起一串细小的紫色电光。
“小师妹的先天道体，倒是比当年更精纯了。”
茅濛的目光下移，扫过张蓁依旧紧握剑柄的手，笑意更深，“无需这般戒备，我既是你师兄，也与你父张苍是旧识，害不得你！”
秦怀之闻言一惊，觉得茅濛这话来得莫名其妙。
因此，他下意识上前一步，护在张蓁的身前。
就在这时，秦怀之忽觉心口一阵灼痛，整颗心也剧烈震颤起来，仿佛被无形之手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出撕裂般的痛楚。低头看去，一缕青光正穿透衣衫，竟与茅濛眉间金纹遥相呼应。
“怀之！”
张蓁的掌心骤然贴上秦怀之的手腕。
秦怀之只觉一股清凉灵力涌入经脉，如初春融雪般抚平灼痛。同时也看到张蓁的另一只手泛起淡金色光晕，那光芒如有实质，将侵袭而来的青光寸寸逼退。
“有趣！”
茅濛突然振袖而起，脚下苍龙发出一声震天长吟。
霎时间，整座山谷开始扭曲变形，桃树褪色成水墨丹青，飞瀑倒悬如银蛇归洞，那些展翅的白鹤竟在阳光下化作漫天符纸，光线也随之暗黑下来。
与此同时，秦怀之只觉脚下一空。
天旋地转间，三人已置身于一座幽暗大殿。
九根盘龙铜柱环绕四周，每根柱子上都缠绕着碗口粗的青铜锁链，锁链尽头没入中央祭坛。坛上立着一株参天铜树，枝叶间悬挂着无数铃铛，无风自响。
这场景有些熟悉，与梦境中的那个场景相似，却又有不同。
此刻，茅濛的形貌已然大变，道袍下更是渗出青铜色的雾气，面容在光影交错间时而丰润如生，时而干瘪如尸，声音也变得尖锐刺耳，像是生锈的刀剑在相互刮擦。
“天下方士皆寻长生之法，殊不知世无长生，唯死当存，死亦是生，生亦是死！”他忽然转身，双手做出托举状，眉间金纹大亮，“比如现在的我，便是长生！”
话音刚落，铜树前的地面轰然开裂，一尊巨大的铜鼎破土而出。鼎身分别刻着“天、“地”、“人”三个血红大字，狰狞可怖，鼎内黑雾翻腾，无数扭曲的人脸在雾中浮现、惨叫、湮灭。
秦怀之认出其中那个老妪，腐烂的嘴唇正一张一合，重复着当日临死的诅咒，犹如根根尖针刺进他的耳膜，无法抵御的刺痛令他不得不抱头跪倒在地。
他抬起右手，想重复那奇妙的一瞬。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反倒像是在求饶。
“破！”
张蓁并指如剑，发间铜簪化作流光飞出，更惊人的是她左手灵力凝成的光刃，在空中一分为三，与铜簪组成天罗地网，光芒所过之处，黑雾发出"嗤嗤"的灼烧声。
茅濛的身形突然如琉璃般碎裂。
随着"咔嚓"一声脆响，整个幻象土崩瓦解。
甬道重现。
在尽头斑驳的石龛里…
一具青铜尸骸以跪拜之姿永恒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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