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八九之数

李少君神色不变，树枝在“九”字旁又添了个“八”。

“九数去一为八，八乃极阴之数。”  他轻轻摇头，树枝在“八”字上点了点，“此数亦非吉兆，主衰亡之象。自那豫州鼎沉于泗水，天象便屡生异变，大将军赢摎暴卒，庄襄王因此忧惧成疾，沉疴不起…皆是此阴盛之数带来的不祥之兆。”

刘邦“哦”了一声，眼神闪烁，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猎奇般的探究，却又刻意保持着语调的轻松：“既是不祥，那为何这八鼎之秦，还能龙踞九天，威压四海？”

李少君嘴角勾起一丝洞悉世事的微笑：“极阴则为坤卦，行至上六爻。这条假龙欲强行化真，必引真龙相争，此即爻辞所云，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刘邦沉默了片刻，篝火在他深陷的眼窝里跳动。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天下大势的直觉解读：“玄黄…那是天地混沌之色，也是中央正色，即便假龙最终侥幸翻了身，成了所谓的真龙，这过程也必然是尸山血海，天下大乱的局面……根本停不下来？”

问话间，刘邦的目光锐利地投向李少君，仿佛要从对方脸上印证自己的判断。

“正是如此！”

李少君望向刘邦，缓缓颔首：“坤卦上六，假龙也，若它强行逆天化真，坤卦本身便会骤然崩塌，化为‘剥’卦。剥者，衰败剥落，仅存一线生机之象。”  他的树枝在地上迅速勾勒出剥卦的卦象，“剥卦上九爻辞云：硕果不食，君子得舆，小人剥庐。”

刘邦的目光紧紧锁住地上那简单的卦象符号，低声咀嚼着爻辞，像在品尝一块硬饼：“硕果不食…硕果仅存，却不得食…”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野性的光芒，嘴角却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带着冷诮的笑容，声音不高，却字字掷地有声。

“这意思……莫非是说，大秦这棵大树，折腾到嬴政这一代，果子都快掉光了，就剩下最后这一个独苗挂在最高的枝头？嘿，偏偏还不食，够不着，吃不到？这……这不就等于明摆着说，大秦传到今上手里，已然是油尽灯枯，后继……彻底无人了？”

最后的反问，他刻意拖长了调子，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少君，那散漫的伪装之下，是毫不掩饰的对这“定数”的探询和确认。

李少君笑道:“君子得舆，小人剥庐，宗庙都没了，哪里还能保得住国？故此才有天将陨石，上书警示！”

转了一圈，话题又转了回来。

“九鼎乃禹王血脉所系之鼎，九州山河之魂所铸，是王权天命。九鼎的沉浮，便是这天下气运的起伏，非天命所归者，纵有移山填海之力，亦不能撼其分毫，九鼎不显，乃天机未到，却又昭示着…”

说着，李少君将话顿住，目光如电，倏地扫过刘邦的脸，仿佛要穿透皮囊，直刺入那躁动不安的灵魂深处，“昭示着某种未竟的使命。”

“哦？”

刘邦拨火的手微微一顿，眉峰挑了起来，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这段时日的疲敝与绝望，仿佛在这一瞬被暂时冲淡了些许。

不过，他并未再继续探究天命人，仅是嘴角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像是古井水面掠过的一丝涟漪，随后便无声地喝酒。

片刻后，他突然笑道:“死物！”

“死物？”

李少君蹙眉，“镇国神器，定中原之物，在你眼中只是死物？”

刘邦点了点头，目光投向篝火，眼神却似乎穿透了火焰，落在了更遥远、更缥缈的时光深处，“天下者，民心也，非几个鼎便能定，那东西虚无，见都没见过…”

“哈哈…你若想见，这有何难！”

李少君笑起来，随后擦去手上的油光，探入怀中，再伸出时，掌心托着一片青铜片，形状怪异，如同一片早已失去所有水分、脉络如蛛网般清晰可见的枯叶，在跳跃的火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绿锈光泽。

“想一睹九鼎真容，这有何难，且看…”

话音未落，李少君手腕极其轻柔地一抖，铜叶脱离掌心，竟未直直坠下，而是诡异地悬浮在篝火上方尺许的虚空中，微微震颤。

随后，李少君双目微阖，口中念念有词，那音节古老晦涩，非人间之语，随着低沉的吟诵，他并拢的食指中指，凌空对着那铜叶虚虚一划。

“嗡…”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从大地深处传来的震颤猛地爆开！

那声音并不巨大，却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穿透力，篝火剧烈地摇曳、压低，如同畏惧般瑟缩。刘邦瞳孔骤缩，只见那片铜叶在震颤中骤然迸发出刺目的青金色光芒，光芒扭曲、膨胀，瞬间吞噬了铜叶本身。

光华之中，一个庞大、厚重、布满神秘夔龙纹与斑驳绿锈的青铜巨鼎虚影赫然凝现，悬浮在虚空，三足两耳，散发出洪荒苍茫的威压，鼎腹之上，九幅画面以及难辨的古老铭文一闪而逝，快得令人无法捕捉。

紧接着，巨鼎虚影猛地向下一沉！

并非坠落。

而是被下方一个无形的、深不可测的漩涡骤然吸噬。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震撼、更加真切的滔天巨响凭空炸裂！

那声音并非来自耳畔，而是直接撞击在刘邦的心魂之上，是万顷波涛被巨物悍然劈开、是洪流裹挟着泥沙猛烈撞击深渊、是水底暗流狂暴嘶吼！

巨大的水声轰鸣激荡，瞬间充盈了整个幽深的山谷，在嶙峋的崖壁间疯狂撞击、回响、叠加，如同千军万马在深渊之下咆哮奔腾。

“豫州鼎！”

刘邦如遭雷击，全身血液仿佛瞬间涌上头顶，又在下一个心跳冻成寒冰，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无法遏制的悸动攫住了他。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完全是出于本能从地上弹起，身体如离弦之箭，猛然扑向前方那片正在急速消散的青金光影与水声轰鸣，右手五指箕张，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厉与渴望，狠狠抓向即将彻底消失的巨鼎虚影。

指尖，猛地一凉。

握住的，只有一把空无。

一片湿冷粘稠、带着山间夜露寒气的白雾，如同滑腻的水蛇迅速从他指缝间溜走。那撼天动地的水声、那威压如山的巨鼎光影，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抹去，消失得干干净净。

山谷里，只剩下篝火重新燃起的噼啪声，以及远处夜枭仿佛带着嘲弄的啼鸣，更显死寂。刘邦僵立在原地，保持着向前扑抓的姿势，像一尊骤然冷却的泥塑。


　　(https://www.24kkxs.cc/book/4241/4241060/11111094.html)


1秒记住24K小说网：www.24kk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24kk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