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卢生的回忆
“本就不能杀。”
扶苏敛袖而坐，修长的手指在檀木案几上轻叩，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既然逃了，权当做个顺水人情，荆月那边也好交代。”
“公子多情…”
卢生喉间溢出沙哑的笑声，如同枯叶扫过青石:“也深谋远虑，老朽佩服，只是...”他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秦怀之手中的东西，还是要尽快得手为好，免得迟则生变。”
扶苏眸光闪烁：“先生，当初为何笃定秦怀之能拿到那物？据我所知，他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果连先生都无法做到，他又有何本事？”
“老朽…笃定于他，原因很简单，陛下用他...”
“此话怎讲？”
卢生捋着花白胡须，慢条斯理道：“秦怀之能出任秘案监御史，表面是蒙毅举荐，实则...”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陛下的帝王之心深远，岂会因信任一个臣子，就重用韩非的一个无名弟子？必是有人在御前早有铺垫，这个人...”
扶苏眉峰微挑：“你是说…徐福？”
“正是！”
卢生颔首，“他必知内情。”
扶苏拿起一册竹简，在手里掂了掂，负手踱了两步，转头问道：“先生以为...？”
“眼下还看不真切。”
卢生摇了摇头，袖中一片小龟甲发出细微碰撞声，“东郡铜俑案看似起于陨石，内情恐怕没那么简单，那些军卒异化之状...”他忽然压低声音，“倒像是茅濛的“九幽引”所致，也可能是有人借“九幽引”之力，图谋不轨。”
“先生…”
一直静立如雕塑的高渐离忽然开口。
他声音嘶哑，像是许久未说话，“世人皆道茅濛乘龙飞升，你又是从何处得知他死于东郡？”
房内烛火倏地一晃。
这个素日里沉默寡言的琴师，此刻虽双目覆着黑绫，却让人感觉有锐利的目光穿透而出。自追随扶苏以来，他寡言少语得几乎让人忘记存在，此刻这一问，却似利剑出鞘。
扶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目光在高渐离的身上停留片刻，又缓缓转向卢生。
卢生神色微凝，随即低笑一声，起身踱步至窗前，望着庭院中摇曳的树影，似在斟酌言辞。
片刻后，他转身道：“茅濛飞升之说，不过是世人以讹传讹，实则…他当年在东郡布下“九幽引”，妄图借天地之力逆天改命，以求脱凡体修成真仙，不成想却遭反噬而亡。”
高渐离眉头微皱，声音低沉：“据闻，“九幽引”乃禁术，自商周便已失传，茅濛从何处习得？先生又怎知详情？”
扶苏好奇地问:“渐离，你如何知晓这些东西？”
高渐离闻声转向，拱手:“公子，渐离在“影刃”之时，曾因寻找上古乐谱《九招》，翻遍燕王宫所藏的古简，期间曾看过此类记载。”
卢生捋须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莫测的光芒：“老朽游历四方，曾于一处墓中寻得残简，上面记载茅濛殒命之事，更巧的是......"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那墓主人，正是当年协助茅濛设阵的方士。”
“墓主是何人？”
“郑安期！”
“他？也死了？”
扶苏眸光微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缓缓摇头，又问：“所以…先生怀疑，此次东郡异变，是有人重启“九幽引”？”
高渐离沉默片刻，说道：“能催动此等禁术，必是精通上古秘法之人。”
卢生点头：“不错，“九幽引”本已沉寂多年，如今却再度现世，必是有人刻意为之，而秦怀之所持之物，正是施法的关键。”
高渐离又说道：“若真如此，幕后之人所图恐怕不小。”
扶苏指尖轻轻敲击案几，若有所思：“先生以为，徐福与此事有关？”
卢生沉吟道：“徐福深得陛下信任，又精通道术，若说他对“九幽引”一无所知，老朽不信。”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更可疑的是，那个位置恰被胡亥所占，绝非偶然，我怀疑徐福与少公子府…”
扶苏眼中寒光一闪，缓缓起身：“看来，东郡这潭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 说到徐福，他又想起卢生之前所言，问道:“你觉得徐福到底诡异在何处？”
“我与徐福早就相识，此人颇具灵根，当年我与他一同入海为陛下求取仙药，但出海不久，船队便遇到遮天蔽日的团雾…”
说到此处，卢生的目光渐渐涣散，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尘埃，回到了那个诡谲的海天之间。
“那团雾气来得蹊跷，”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龟甲，“起初只是海面上飘着的一缕轻纱，转眼间就膨胀成遮天蔽日的巨幕，船上的罗盘疯狂旋转，连司南都失了方向。”
扶苏看见老人浑浊的眼底泛起异样的光彩，案几上的烛火突然诡异地拉长，在墙上投下扭曲的阴影。
“当时，徐福就站在船首。”卢生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记得很清楚，他当时忽然转身对我说，那不是雾！”
“是什么？”
扶苏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
烛芯爆开一朵诡异的蓝花，照亮了卢生布满皱纹的脸，老人干瘪的嘴唇突然颤抖着：“我睁大眼睛去看，看到那团“雾气”里竟游动着无数细长的黑影，很快那些黑影像...像活物般缠绕上船舷，这个时候，我发现徐福的瞳孔突然变成了竖瞳，然后...”
卢生的叙述戛然而止，喉结上下滚动，扶苏发现他的指甲不知何时已经掐进了自己的掌心，渗出暗红的血珠。
“然后如何？”
“他死了！
卢生说完这三个字，突然剧烈颤抖了一下。
“死了？！”
扶苏吃惊地望着卢生，高渐离也不禁挪近了一步。
“是，他突然大叫了一声，仰倒在甲板上，气息全无。”
案几上的茶汤无风自动，泛起细密的波纹，卢生望了一眼，声音微颤地继续道:“徐福躺在那雾里，发髻散开，衣袍碎裂，我看到有绿锈色的东西在他体内蠕动...”
卢生猛地扶住案几，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惧：“等那雾散尽时，徐福不见了，就那样在我们的注视下消失了，海面上漂着三十七具尸体，每具尸体的天灵盖上...都开着一朵青色铜花。”
窗外忽有夜枭凄厉长鸣，烛火应声而灭。
黑暗中，扶苏听见卢生几乎是用气音吐出的话语。
“三年后，我从东海归来，在咸阳宫里竟然见到徐福，问他当时去了何处？他竟说当时并未与我同行，陛下竟也是如此说，而且，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徐福…”
“什么？”
“他的影子，再也没有映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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