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巫女之身
冰冷的雨点骤然密集,噼啪敲打着车篷,急促得如同催命的鼓点,仿佛要将某个深埋的秘密硬生生从黑暗里捶打出来。
“你是如何知晓这些事情?”
胡亥府里的铁律森严,无论是玄符卫还是剑奴,皆不得打探与己无关之事,违者,逐出便是死期降临。
“我自然是查过。”
离朱忽然扯出一个笑容,在昏沉如墨的车厢里,这笑容像淬了毒的针尖,扎眼又冰冷。她支起受伤的身体,灼伤的左脸在水晶帘折射的微弱光影下明明灭灭,如同鬼魅。
荆月的指尖死死抠着青瓷药瓶的冰滑瓶身,指节因过度用力而绷得惨白,几乎要嵌入釉面,“你是不是疯了?可知私自探查这些,在玄符卫是什么罪名?”
“罪名?”
她舌尖轻巧地吐出这两个字,如同品尝着某种异样的甘美,随即唇边漾开更深的冷笑,眼底淬着讥诮的寒芒,“若非你入剑奴,我会听命于他?他若遣人杀我,我…也必取他性命!”
一道惨白的电光撕裂天际,瞬间将离朱眼中燃烧的烈焰映照得无比清晰,宛如地狱之火。
“倒是你…”
她猝然出手,铁钳般的手指死死攫住荆月的手腕,那力道凶狠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明明知道这么多,却一个字都不曾吐露!亏我为你如此拼命!”
“瞒着你?”
荆月猛地抽手,力道之大让青瓷药瓶脱手飞出,“啪”地一声脆响砸在颠簸的车板上,白色的药粉瞬间泼洒开,在昏暗的光线下铺成一片刺目的、微缩的雪原,“我是在保你的命!”
“我命由我不由他,不用你保!”
离朱的倔强像淬火的铁。
雨声轰然炸响,泼下的雨水如同天河倾覆,万马奔腾,仿佛在为这场争执擂鼓助威。
“不知好赖,就该让你死在水牢里!”
荆月气极,一把掀开车帘,冰冷的雨水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裹挟着湿冷的腥气,瞬间泼了她满头满脸。睫毛沉重地挂着水珠,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颈侧。
车外,连绵的雨幕深处,起伏的山峦轮廓模糊而狰狞,宛如一群蛰伏在黑暗中的太古巨兽,正无声地窥伺着这方寸之地的脆弱与秘密。
“你是说十年前?还是…?”
离朱的声音陡然发颤,双眸也瞬间湿红起来。
荆月沉默着,重重放下湿透的车帘,满腔不甘与愤怒终是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好啦…莫要再怄气了,我不是对你,是我口不择言了,给你赔不是!”
“东郡兵俑…”
她将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几乎要被狂暴的雨声彻底吞噬,“据我所知,并非胡亥的手笔。他起初疑心是扶苏借天降陨石设下的局,派我假意刺杀秦怀之,不过是想嫁祸给长公子。”
离朱抬起未受伤的手,指尖带着凉意,轻轻拨开黏在荆月脸颊上那缕被雨水浸透的发丝。就在又一道闪电亮起的刹那,她再次清晰地看见了荆月腕间那道疤痕,蜿蜒、狰狞,像一条蛰伏在皮肤下的青色毒蛇。
“后来,胡亥又觉得…”
荆月察觉了她的视线,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道旧疤,冰凉的触感直抵心底,“…有可能是陨石触动了茅濛留下的鬼修禁制。”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仿佛沉入深潭,“他命我引秦怀之去那所宅子,既为探查真相,也为了…”
“得到鬼修秘术?”
离朱接话,眼中锐光一闪,如出鞘的匕首。
荆月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腕,将那道疤痕完全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此刻看去,它竟不像伤痕,更像一道诡异的符咒,在光影的扭曲中微微“蠕动”,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巫阳血脉…”
她近似梦呓般低喃,“以血饲俑,可驱铜甲。”
“什么?!”
离朱如遭雷击,猛地坐直身体,牵动伤口撕裂般的剧痛也浑然不顾,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变调走形,“所以你的族人被铸成铜俑…不是因为他们抗命…”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而是因为…”
“嬴政要的,从来不是什么镇国九鼎,”
荆月缓缓点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刺出血来,“他想要的,是一支不死不灭的军团,能够跟随他千秋万代的秦军。”
“轰隆!”
恰在此时,一道炸雷仿佛就在头顶爆开!震耳欲聋的巨响撼动着马车,车厢剧烈摇晃,拉车的马匹发出惊恐的嘶鸣。
在这灭顶的雷声余韵中,离朱才惊觉,不知何时,荆月的眼角已悄然泛起一层不祥的血色,红得刺目。
“至于茅濛…”
荆月忽然牵起嘴角,露出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那笑意冰冷彻骨,让离朱的后颈瞬间爬满寒意,“他自以为窃得秘术,便能修成鬼仙逍遥物外…实则不过是被嬴政玩弄于股掌,成了人家试验炉鼎里的…第一块柴薪。”
离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她缓缓点头,声音干涩:“所以…你能操控铜俑,是因为…”
“血脉。”
荆月再次抬起手腕,那道陈年的疤痕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暗的青紫色,如同淤积的毒血。
她的话语像冰冷的铁钉,“胡亥早知我的身份,也知晓我与扶苏的牵连。他囚我于剑奴,不过是将我磨成一柄…刺向扶苏的毒匕。”
“那你还留在这里?不如我们…”
“唉!”
荆月一声悠长疲惫的叹息,截断了离朱未竟的话语,“去哪儿呢?上郡?”她苦涩地摇头,眼中是深不见底的荒凉,“天下棋局,何处不是利用?扶苏…亦不能免俗。”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为何偏要去找他?”
离朱怒其不争,语气尖锐如刀,“你若贪慕荣华富贵,我半句不言,可你不是!既非如此,又何苦为他死心塌地,作茧自缚?”
荆月的神情骤然变得一片空茫,仿佛灵魂被抽离:“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只觉得…像是刻在骨头里的烙印,命中注定…要为他燃尽此身。”
“荒谬!”
离朱对这毫无理智的痴情厌恶至极,索性撇开不谈,话锋陡转,“你方才说秦怀之查东郡之事另有玄机,何解?”
“只是直觉…”
荆月也不想再谈及扶苏,蹙眉沉思,缓缓摇头:“胡亥行事,多半奉咸阳宫之命。玄符卫既已着手,何须再遣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横插一脚?嬴政此举…必有深意。我疑心…这与他不惜一切所求的长生秘药有关。”
“长生?”
离朱嗤之以鼻,语带刻毒,“他想不死?好啊!学那茅濛鬼修便是!把自己也炼成个铜头铁臂的怪物,千秋万载,永镇陵寝!”
荆月闻言,唇角勉强扯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你以为人人…都似你这般憨直…他想要的长生…”
话音未落!
“吁…!”
车厢外,车夫一声凄厉短促的惊叫撕裂雨幕,紧接着便是沉重肉体砸落泥泞的闷响,随即马车猛地一顿,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硬生生钉在了原地。
荆月身体瞬间绷紧如满弓之弦,手中大剑“铮”然离鞘,冰冷的寒光在昏暗车厢内一闪。离朱强忍剧痛,惨白着脸坐直,紧握匕首,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车帘。
哗啦…
湿透的车帘无风自动,猛地向两边掀开。
冰冷的雨水裹挟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草药与陈旧织物的气息,瞬间灌满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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