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巫咸国的前生往事

当天夜里，离朱返回城西的那所宅子，将自己在骊山地宫深处那令人窒息的恐怖、周昭王献祭的真相、将军俑的异变、神树吞噬污秽的悖逆景象，以及巫巽那诛心的诅咒，一字不漏地复述给荆月，每一个细节都听得荆月心惊肉跳。

荆月沉默地听着，脸色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苍白，那双总带着寒霜的眸子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当离朱说到秦怀之手腕神树纹路爆发、凝聚虚影吞噬青铜污秽时，荆月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

“钥匙…祭品…垫脚石…”

她低声重复着巫巽最后那恶毒的话语，感觉每一个字都像冰渣，“所以，巫巽的意思…秦怀之和他身上的“建木之种”，非但不是压制“墟”的希望，反而是…唤醒它的引信？”

“是。”

离朱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声音干涩地点了点头，“那景象…神树虚影在吞噬污秽时，光芒变得浑浊…巫巽的声音直接在脑中响起，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得意，秦怀之…他当时的样子，像是信念崩塌了一样。”

“信念崩塌？”

荆月喃喃重复了一句。

离朱疑惑地问:“秦怀之到底怎么回事？他不是韩非的弟子吗？一个法家弟子怎么突然跟巫术咸有关联了？还有啊，那个巫咸国到底是什么来处？”

荆月没有回答离朱，而是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的寒意，再睁开眼时，眼神已重新凝聚起坚冰般的冷冽:“后来呢？阳滋公主是什么态度？”

“后来那树影自动散去，那尊将军俑也如最初一样，一切都恢复如常，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离朱喝了一口酒，指尖抹去唇角的酒液，继续道:“毕竟发生了，即便是幻觉，也真实得让人不得不相信”

荆月点了点头。

离朱继续说道:“能看出嬴阴嫚很愤怒，认定使用巫咸邪术者是祸源，必须铲除，但我觉得她心里的恐惧远大于愤怒，而且这种恐惧有大部分是针对秦怀之，离开时，她没有跟秦怀之再说一句话，一眼都没有看。”

说着，她撇了撇嘴角:“倒是那个张蓁，始终守在秦怀之左右，那份情，瞎子都能看出来…你呀，还是别存心思了!”

“我存什么心思!”荆月淡淡一笑，抬手指戳在离朱的脑门上，打趣道:“这都能看出来，说明你还不瞎…”

不等离朱反驳，荆月话锋一转，声音低沉而悠远，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历史尘埃：“说起巫咸，倒与我族有着极深的渊源。楚国的巫阳一脉，其实就是巫咸的族群，包括现今百越之地，尤其是西瓯族人，更是巫咸南迁的遗族。”

她顿了顿，烛火在她沉静的眸子里跳动，映照出深邃的过往：“这南迁，非是一朝一夕，而是源于一场惊天动地的变故，源头，可以追溯到遥远的巫咸之国。”

“巫咸国？”

离朱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她放下酒碗，身体微微前倾。

“正是，在周室兴起之前，古蜀之地便有可通神明的巫族，群巫之首名为巫咸，尧帝敬之为神巫，封为良相，封巫咸所住的地方为巫咸国，并以巫咸子嗣承袭神巫之职，统领巫咸国。”

荆月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动，勾勒着无形的疆域，“之后，舜帝逐尧帝，征伐巫咸国，并命其子掌辖巫咸国，巫咸的子嗣不得不南逃，一部分人便逃到了如今的楚地，也就是阳巫族人的先祖。”

“后来呢？”

离朱问了一句。

“后来，禹杀舜帝，立夏朝，巫咸国再次易主，并改名为蜀国，但因神明不满人皇乱道，屡降天罚，禹帝便重命舜帝之子为蜀国君，命其以大祭司的身份与神明相抗衡，并压制了天罚所降的邪灵。”

“就是那个‘墟’？”

“具体叫什么，我也不知晓。”

荆月摇了摇头，继续道:“待到商王帝辛时，周室西伯侯姬昌为了寻求着能对抗商朝的巫术力量，找到了执掌巫咸…也就是蜀国的大祭司。”

话语间，荆月的声音带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那个大祭司本就是舜帝后裔，在姬昌的劝说利诱之下，他以通天彻地的巫术释放所镇邪灵，导致帝辛不得不倾全力应付邪灵，如此一来，周军于牧野一战功成，最终逼死了帝辛。”

离朱听得入神，忍不住插话：“所以，巫咸国…或者说古蜀的巫咸之力，曾是周王朝的盟友？”

“是盟友，亦是功臣。”

荆月点头，随即话锋一转，透出寒意，“姬氏坐稳天下后，对昔日盟友的忌惮与日俱增。尤其是蜀国地处偏远，又掌握着强大的、不受王权完全掌控的巫咸秘术，这便成了周王室心头的一根刺。他们开始猜忌、压制，甚至图谋彻底掌控或铲除这股力量。”

离朱说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没错，周朝的大军调转矛头，指向了曾经的盟友。”荆月的声音愈发冷了下来，“战火再燃，这一次是恩将仇报，蜀国虽强，但面对挟灭商之威、气运正隆的周王师，也陷入了苦战，就在这危急存亡之际，蜀国内部竟发生了剧变。”

离朱问:“是何剧变？”

“一个人出现了。”

荆月的语气变得愈发凝重起来，“他自荆楚之地溯江而上入蜀，得到蜀国大祭司的信任，被委以重任。然而就在周军压境、国难当头之时，他却趁乱发动了叛乱！”

“他…杀了那个大祭司？”

离朱屏住呼吸。

“那人篡夺了大祭司之位，聚合巫咸族人，并释放出邪灵，与周军死战，不仅姬发以身献祭，还在汉水杀了周昭王，最终虽未能完全击退周军，却也迫使周天子承认了他在蜀地的统治，使其成为了一个半独立的强大方国。”

“那个大祭司呢？”

“关于他的下落，并无史载，在我族代代相传的秘闻里，那场权利的争斗充满了血腥与背叛…”

离朱的眉头越皱越紧，荆月的叙述像一幅惊心动魄的画卷在她脑海中展开，突然一个极其大胆、却又在瞬间贯通了许多线索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她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脱口而出：“那个趁乱篡位之人…他…他就是巫巽？出自你们阳巫一族？!那个被背叛的大祭司…他…他该不会就是…秦怀之？！”

荆月点了一下头，随后又摇头说道:“不是秦怀之，那个大祭司叫房阿，他的妻…叫青鸾，是守护建木之人。”

话音落下，荆月沉默不语，唯有火烛的噼啪声，但她的沉默在离朱眼中，同样充满了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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