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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冰鉴杀局


七月的汴梁像个巨大的蒸笼。蝉鸣撕扯着凝滞的空气,金明池的水汽被烈日煮沸,氤氲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湿热帷幕。紫宸殿的冰盆早已供不应求,仁宗斜倚在凉榻上,明黄龙袍的后背洇开一片深色的汗渍,手中的玉柄团扇徒劳地摇着,扇起的风都是热的。

“陛下,”内侍省都知陈琳躬着腰,声音被热气蒸得发虚,“吕相府上新制了冰鉴,进献八座,言道…言道凌博士所造。”

仁宗眼皮微抬,一丝凉意似乎穿透了厚重的暑气:“凌泉?”

“是,”陈琳擦了擦额角的汗,“说是用硝石秘法,不取窖冰,自生寒气。”

殿外,八座半人高的黄铜冰鉴被宫人鱼贯抬入。形制古朴,四方底座,蟠螭纹饰,顶盖镂空作缠枝莲纹。甫一入殿,一股凛冽的寒气便弥散开来,驱散了殿角的闷热,引得侍立的宫娥内侍都忍不住悄悄舒了口气。

仁宗起身,走近一座冰鉴。指尖触及冰凉的铜壁,暑气顿消。他揭开顶盖,内里白雾缭绕,晶莹的冰块堆叠如山,寒气扑面,甚至能看到冰面凝结的细微霜花。“好!”仁宗龙颜稍霁,“赐宗室诸王,各府一座。凌泉…有心了。”

消息传到将作监旁的偏院时,凌泉正对着图纸拧紧最后一颗铜螺丝。他面前的冰鉴与宫中所见外形相似,内里却大有乾坤——双层铜壁夹层中填满了硝石粉末,注水孔连接着精巧的齿轮水泵,只需摇动手柄,便能循环冷水,激发硝石吸热。

“哥,宫里真用了咱的冰鉴?”凌云凑过来,脸上沾着油污,手里还攥着把特制的梅花扳手,“吕老头能这么好心?”

凌泉没抬头,用绒布仔细擦拭着铜壁接缝处渗出的水珠:“吕夷简不过借花献佛。他府上匠人仿了形制,却不通硝石配比与循环水道,冰块化得快,寒气不持久。”他指了指冰鉴内壁几处不起眼的榫卯接口,“关键在这里。他仿得了皮,仿不了骨。”

“那陛下赐给宗室…”凌云挠头,“万一吕老头使坏?”

“冰鉴而已,能如何使坏?”凌泉放下绒布,眉头却无意识地蹙起。一丝不安,如同冰鉴缝隙里渗出的寒气,悄然爬上心头。

三日后,酷暑更甚。魏王府的噩耗如同惊雷,炸碎了汴京沉闷的午后。

魏王赵允弼,仁宗堂叔,年逾六旬,素来康健。午膳后用了冰鉴镇过的梅子汤,不过半个时辰,竟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太医未至便已气绝。王府乱作一团,王妃哭晕过去,世子赵宗实(与三司使同名)赤红着眼,拔剑指向府中管事:“查!给本王查个水落石出!”

仵作验尸,银针探喉,针尖乌黑。毒!剧毒!

矛头瞬间指向冰鉴。宫中赐下的八座冰鉴被紧急封存,大理寺、刑部、皇城司如狼似虎地扑向各府。吕府献冰鉴,凌泉造冰鉴,两人被即刻锁拿,投入大理寺诏狱。

诏狱深处,不见天日。石壁渗出的水珠滴落在污浊的稻草上,发出单调而阴冷的“嗒、嗒”声。空气里弥漫着霉味、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

“凌泉!你可知罪!”大理寺少卿周正一拍惊堂木,声音在狭小的刑房里回荡,震得壁上油灯火苗一阵乱晃。他身后站着刑部侍郎钱晦,面色阴沉如铁,皇城司干办曹玮则抱臂而立,鹰隼般的目光在凌泉和凌云身上逡巡。

“大人,”凌泉跪在冰冷潮湿的石地上,背脊挺直,“冰鉴制法,下官确已呈报将作监备案。硝石制冷,原理在于吸热,绝无毒物。魏王所中之毒,与冰鉴何干?”

“巧言令色!”钱晦冷笑,“冰鉴是你所创,硝石秘法只你知晓!吕相府上匠人不过依样仿制,岂能下毒?定是你怀恨吕相,借机在冰鉴中暗藏毒物,构陷忠良!”

“构陷?”凌云忍不住抬头,少年人的眼睛里燃着怒火,“吕夷简也配称忠良?他…”

“放肆!”周正厉喝,“掌嘴!”

旁边如狼似虎的狱卒上前,蒲扇般的巴掌带着风声就要落下。凌泉猛地侧身挡住弟弟,硬生生受了这一掌,脸颊瞬间红肿,嘴角渗出血丝。

“大人!”凌泉咽下口中腥甜,声音依旧清晰,“若要定我之罪,请允我查验魏王府那座冰鉴!毒从何来,一验便知!”

周正与钱晦交换了一个眼神。曹玮却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如铁片摩擦:“准。”

魏王府灵堂尚未撤去,白幡低垂,香烛缭绕,空气中弥漫着悲恸与肃杀。那座惹祸的冰鉴被抬到庭院中央,在烈日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吕夷简、赵宗实、以及几位宗室亲王、朝廷重臣皆在,目光如刀,聚焦在冰鉴和跪在旁边的凌泉兄弟身上。

“凌泉,”吕夷简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压力,“陛下仁厚,允你自证。若查不出个子丑寅卯,便是罪加一等。”

凌泉叩首:“谢陛下隆恩,谢吕相。”他起身,对身旁的凌云低声道:“云儿,拆。”

凌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愤怒与恐惧。他走到冰鉴前,从怀中掏出那套特制的工具——大小不一的梅花扳手、带钩的探针、薄如柳叶的撬片。他先仔细检查了冰鉴外观,手指抚过每一道接缝,每一处纹饰。然后,他拿起一把小巧的铜锤,在冰鉴不同部位轻轻敲击,侧耳倾听回声。

“装神弄鬼!”赵宗实不耐地冷哼。

凌云充耳不闻。他绕着冰鉴走了三圈,最终停在冰格抽取口的下方。那里有一道极细的缝隙,若非他眼神锐利,几乎难以察觉。他用一把薄如蝉翼的撬片,小心翼翼地探入缝隙。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弹动声响起。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冰鉴底座靠近地面的位置,一块巴掌大小、与蟠螭纹饰完美融合的铜板,竟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隐蔽的暗格!

暗格内空空如也,但内壁残留着些许淡黄色的粉末,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的、甜腻中带着腥气的味道。

“是这里!”凌云声音发颤,带着压抑的激动,“毒药曾藏于此暗格!冰鉴运行时,寒气下沉,带动暗格内机括,将毒粉缓缓释入冰格下方!冰块融化,毒水便混入镇着的饮品中!”

他拿起探针,刮下一点粉末,凑近鼻尖仔细嗅闻,脸色骤变:“是钩吻!剧毒,无色无味,遇热则毒性更烈!”

满场哗然!

“荒谬!”吕夷简脸色微变,但瞬间恢复如常,“此等精巧机关,岂是寻常匠人能为?分明是你凌泉,为脱罪构陷,事先在冰鉴中做了手脚!”

“构陷?”凌泉猛地抬头,直视吕夷简,“吕相!此冰鉴乃贵府匠人仿制!下官所造冰鉴,图纸在此!”他从怀中掏出一卷图纸展开,指着底座部分,“下官所用,乃榫卯嵌套,绝无此等暗格机关!更无释放毒粉之能!大人请看这暗格滑轨接口——”

他大步上前,不顾狱卒阻拦,指着暗格滑轨边缘一处极其细微的锉痕:“新锉痕!接口铜色与周围有细微差异!分明是后来加装!再看这机括簧片,”他用力掰开暗格内侧一处卡扣,露出里面一小截断裂的牛筋,“此乃劣质牛筋,浸泡药水后脆化,用过几次便会断裂,痕迹崭新!而吕相府上进献的其余七座冰鉴,下官敢断言,绝无此暗格!”

“狡辩!”赵宗实厉声道,“谁能证明这锉痕不是你所为?谁能证明这牛筋不是你故意弄断栽赃?凌泉!你身为匠籍,屡以奇技淫巧惑众,如今更胆大包天,构陷当朝宰相,毒杀宗室亲王!其心可诛!其罪当诛!”

“构陷士大夫?”一个冰冷的女声突然响起。

众人回头,只见白芷背着药箱,不知何时已穿过人群,走到冰鉴旁。她无视周围刀锋般的目光,蹲下身,用银针小心挑起一点残留的淡黄色粉末,又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透明液体滴在粉末上。粉末遇液,瞬间变成诡异的幽蓝色。

“确是钩吻。”白芷站起身,目光扫过吕夷简和赵宗实,“此毒产于岭南瘴疠之地,京中罕见。其粉末需特殊容器密封保存,否则极易受潮板结,失去药性。”她指向暗格内壁几处不起眼的、被刮擦过的痕迹,“此处残留的粉末分布不均,边缘有受潮板结后被强行刮下的痕迹。说明毒药放入暗格时间不长,且存放不当。若如凌大人所言是事先做手脚栽赃,何不直接用新鲜毒粉,留下更清晰痕迹?”

她顿了顿,目光如冰锥般刺向赵宗实:“三司使大人主管国库,各地贡品皆有记录。岭南近年可有贡过钩吻?京中各大药铺,可有此毒售卖记录?查一查,源头何在,岂不分明?”

赵宗实脸色一僵。

吕夷简眼中寒光一闪,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好个伶牙俐齿!一个匠人,一个医女,竟敢在宗室灵前,在朝廷重臣面前,妄议国政,攀诬宰辅!此等刁民,留之何用!来人!将此二人拿下!打入死牢!”

“谁敢!”一声苍老却威严的断喝响起。

范仲淹在侍卫搀扶下,分开人群,走到场中。他须发皆白,面容疲惫,但目光锐利如电,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吕夷简脸上。

“吕相,”范仲淹声音沉缓,却字字千钧,“魏王薨逝,举国同悲。追查真凶,以慰亡灵,乃朝廷本分。凌泉指出疑点,白芷佐证毒源,皆在情理之中。岂能因身份微末,便斥为构陷?‘构陷士大夫’?此等大罪,岂可轻加于人?当务之急,是彻查此暗格来源,追索钩吻来路!而非以势压人,堵塞言路!”

他转向仁宗方向,深深一揖:“陛下!老臣恳请,将此冰鉴交将作监与大理寺共验!彻查吕府匠作坊!严查钩吻来源!魏王在天之灵,天下臣民,皆在看着!”

仁宗坐在御座上,面色阴沉如水。他看看悲愤的宗室,看看咄咄逼人的吕夷简,看看跪地不屈的凌泉兄弟,再看看挺身而出的范仲淹和白芷。殿内空气凝固,落针可闻,只有冰鉴内残余的冰块,在死寂中发出极其轻微的、持续不断的“滋滋”融化声,那声音微弱,却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来回刮擦。

许久,仁宗疲惫地挥了挥手:“准范卿所奏。冰鉴…交由将作监与大理寺共验。吕卿…府上匠作坊,着皇城司…协同查看。钩吻…来源,刑部…严查。”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凌泉和凌云,“凌泉、凌云…暂押大理寺,听候…发落。”

“陛下!”吕夷简和赵宗实同时惊呼。

仁宗闭上眼,不再言语。内侍陈琳尖声宣道:“退——朝——”

侍卫上前,重新给凌泉和凌云戴上枷锁。经过吕夷简身边时,凌泉清晰地看到,这位权倾朝野的宰相,宽大紫袍袖口下的手,正死死攥紧,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如虬结的老树根。

凌云被推搡着前行,少年倔强地回头,目光扫过那座静静立在庭院中央、散发着幽幽寒气的黄铜冰鉴。日光下,暗格滑轨接口处那道细微的锉痕,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无声地嘲笑着这金碧辉煌下的肮脏。

诏狱的石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黑暗中,凌云靠着冰冷的石壁,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和压抑不住的愤怒:“哥…我们…”

凌泉没有回答。他抬起戴着沉重木枷的手,指尖在黑暗中摸索着粗糙的石壁,仿佛在寻找某种支撑。地牢深处,不知何处传来水滴落下的声音,缓慢,冰冷,固执。

“等。”凌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低沉而沙哑,像被砂纸打磨过,“等范公的消息。等…那‘滋滋’声…停下来的时候。”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冰鉴内冰块融化的景象,那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声音,此刻仿佛在他耳边无限放大。

冰在化。

局未破。

夜正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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