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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潮汐电讯


残阳泼血时,废弃的旧日烽火台在琼州湾西岬角投下巨大阴影。海浪咆哮着撞碎在嶙峋的礁盘上,卷起千堆雪沫。风里咸腥刺骨,凌泉裹紧半旧的靛蓝棉袍,寒气依然顺着脊柱缝隙往上爬。他目光扫过石台上那庞大、复杂,浸透海盐湿气的木铁结构。这将是琼州海上贸易的最后一张底牌——不靠烟火烽燧,不仰仗人力飞鸽,只凭这亘古不变的潮起潮落,驱动一套沉默的传讯机关。

“哥,阿海那边说木鲸骨架已经装好了。”凌云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干涩嘶哑。肩胛裹着厚厚绷带,血迹早凝成了铁锈般的暗褐。那道狰狞的刀疤因海风抽打紧绷着,眼底血丝密布。海匪生涯和红娘子那一刀的背叛,如同滚烫的烙铁烫蚀了他张扬的魂魄。“就按你画的,巨岩半腰开凿的蓄水池接好了,闸门也试过了,一涨潮就灌水,一落潮就放水,稳得很。”

凌泉点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身边一只小巧的海螺,螺壳表面遍布岁月磨洗出的精细螺旋纹路。那是哑仆“黑礁”从沉船的鲸骨残骸中拾回的。他走到那尊半人高的潮汐动力机构前。精铜主轴、柚木齿轮组、牛筋悬索相互咬合、勾连,结构如深海生物般繁复精妙。悬索末端,连接着高耸石台顶端一个双臂横举的木质信标人偶——木偶手臂上系着三色飘带,可做一百零八种姿态组合。整个机构全靠下方蓄水池的涨落潮差驱动的沉重浮筒拉动,浮筒上下往复,便是无声的潮汐呼吸。

“涨潮为信始,蓄满推浮升,”凌泉手指拂过光滑铜轴上一道道新刻的划痕,“蓄满一刻,闸门自落,水流驱动擒纵轮……”他扳动一处机关,沉重的浮筒在模拟的潮力下艰难上升,带动庞大齿轮组隆隆转动,悬索绷紧,木偶的双臂随之抬起,红黄蓝三色飘带在昏黄暮色中猎猎作响。“此为‘启明’——航道通畅。”

“落潮为信终,浮沉引索动,”凌泉松开机关,“浮筒沉入蓄水底,擒纵轮反向咬合,信标臂落……”齿轮低鸣逆转,悬索松弛,木偶手臂缓缓垂落,指向下方波涛汹涌的礁石区,蓝黄飘带交织缠绕。“此为‘潜龙’——海盗在途,避行礁盘。”  他沉默片刻,喉结滚动了一下:“每一刻钟变化一种姿势,十二方位配合三色飘带,一百零八种变化,足够传递所有要讯——这便是‘潮语’。”

“妙!”一个皮肤黝黑如铁、眼珠极亮的黎族少年在旁抚掌,他是头人帕隆专门挑选来学艺的族人,名唤阿水,手脚麻利异常,“比吹螺传讯快多了!也神多了!”

凌泉从怀中取出一本密封油布裹着的厚册,递予老匠人张驼子和阿水:“此‘潮语谱’,乃讯息对应图谱。自明日起,阿水驻此西岬‘西潮塔’,张伯驻东角‘东溟塔’。每日依潮水时辰核对谱册,互报方位、匪讯。绝不可……有误。”

海风卷着浪沫扑上高台,油布封册在阿水手中沉甸甸的,边角沾了冰冷的湿气。少年眼底映着逐渐亮起的几颗寒星,郑重地点头。

半月后的暴雨夜。

雷声在墨黑的积云层里滚成一片连绵轰鸣。豆大的雨点砸在“苏记报关行”屋顶的青瓦上,声势如同千万军卒疾驰。室内仅点了一盏孤灯,灯焰被穿堂风扯得来回跳跃。凌泉浑身湿透地推门撞入,蓑衣斗笠滴水成流,脸色阴沉得如同被墨汁染过。

“东溟塔传讯:‘龙脊无恙’。”他一把将湿透的讯纸拍在桌案上,墨迹早已被雨水泡得晕染开,但“龙脊无恙”四个粗重的墨字依然扎眼。“‘龙脊’!依潮语谱第三十七条,当为航道清!苏记‘月舟号’昨日经此归港,却……被海匪伏击于龙脊礁!五船沉!五十四人……”声音陡然顿住,指尖戳着那晕散的墨字,剧烈颤抖,“死!”

“航道清?”苏月白霍然起身,素袍下摆带翻了一方砚台,墨汁在案上肆意蔓延如狰狞污迹。她指尖冰凉,拈起那张湿透的讯纸,几近破碎,眼底惊怒风暴般凝聚,“月舟号走时核对过,东溟塔报的明明是‘龙脊空’,匪踪无!阿水!去查西潮塔日志簿!”

“嗳!”阿水应声,身影如灵活的山猫窜入后堂存放文牍的暗室。油灯昏暗,少年在积满潮气的木架间急速翻动硬壳厚册。他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翻页的手却在雷光闪过窗棂的刹那微微一滞,指甲无意识地抠进了册页边缘。西岬塔的日志簿上,清晰地记载着昨日酉时三刻:??西潮塔发:‘潜龙盘礁’,方位东偏北??。

“潜龙盘礁?!”苏月白指尖瞬间煞白,拍案厉啸,“匪踪!礁盘东偏北!西潮塔发的,是匪讯!”她眼底寒芒如刀,割过案上两张纸,“‘航道清’…‘匪踪在’…谁在‘误’?!谁在‘叛’?!”

暴雨如天河倒倾,整个琼州港淹没在雷鸣电闪与海浪的轰响里。风鞭打着街道上一切凸起之物,卷起雨雾让数丈外人畜难辨。

白芷却推开了定海号舱室沉重的木门。她浑身湿透,素青布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伶仃的肩胛轮廓,发间、眉眼挂着冰冷水珠。怀里紧紧护着三卷被油布层层裹覆的册子,步履急切穿过舱道,水痕蜿蜒拖在她身后,消失在铁梯口。

“西潮塔日志…东溟塔日志…《潮语谱》原稿…在这儿了。”她将油布包捧上凌泉舱室的桌面,声音因冷意与过度紧绷而带上不易察觉的微颤。油布掀开,一股浓重的海盐腥气混着纸墨与朽木的味道弥散开来。

凌泉一言不发,推开桌上堆积的船图海牒,将三册并置。三盏白铜座油灯拨到最亮,昏黄光晕聚拢案头。白芷伏在案角,素手展开纸页。船身在风暴中持续而深沉的摇摆震荡着甲板,笔尖颤抖,墨点断续落在算稿纸上,又被灯焰烤干。

外间风暴嘶吼如末日倒计时。

舱内寂静如深海。

只有纸页摩擦的沙沙声。白芷的指尖点在册页的墨迹与划痕间,极缓极重地划过。目光在潮汐变化时辰与木偶姿态符号间往复纠缠。雨水沿着她额角发丝滑落,滴在展开的书卷上,洇开一小块深色。

“东西双塔…各依其位…但海潮涨落…岂能如齿轮般严丝合缝?”白芷喃喃自语,声音清冷似水银泻地。她猛地抽过一叠空白纸,素手疾书。雷光透过厚实舷窗,瞬间照亮她苍白专注的侧脸。“东西海角之潮差…非等时,非等力!日月牵引,地形暗阻…”她的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道代表水流的曲线,标注着复杂的算式,“琼州湾口狭如瓶颈,湾内水流为‘驻波’,湾口西岬……迎外海狂流更烈!涨潮时,西岬潮位比东角…永远高半尺!”

她的手一顿。

“西岬塔受潮更快!蓄水池满得更急!”白芷的声音陡然拔高,锐利得刺破舱室内的凝滞,“闸门落下的时间差……就是讯息扭曲的根源!自然潮汐的脉搏……比齿轮心跳快了一百零一次呼吸!”她抬指猛地戳向西潮塔日志簿昨日酉时三刻页角,“看这儿!张伯的东溟塔记涨潮‘盈寸三刻迟’,阿水的西潮塔‘盈寸二刻疾’!西塔蓄满放闸早了!浮筒动作自然比东塔快一步!木偶垂臂早了一线!张伯在东角眼里的垂落姿态,是西角木偶前一瞬的景象!”指尖点回两张讯纸,“西塔发的‘潜龙’(匪讯),传到东溟塔眼中…因动作快了一瞬,手臂略高于临界点…便成了‘升龙’(清道)!”

凌泉脸色铁青,指关节捏得惨白!齿轮的冰冷齿痕仿佛刻在他心上!他抓起油布便冲入如注的暴雨!

风狂如飓。雷暴狰狞撕裂天幕,惨白电光一次次将港口扭曲成黑白静默的地狱剪影。苏月白带着如狼似虎的亲兵早已包围了西岬灯塔,火把在风雨中疯狂摇曳,映照着紧闭的石塔门户。

“阿水!开门!”凌泉的声音穿透雨幕。

吱呀——

沉重的门在暴雨里向内侧开了一条缝。阿水瘦小的身影立在那里,火把光映着他脸上惊恐的扭曲表情和指缝中一抹亮色——赫然是红娘子腰间常悬的一枚血玉扳指!

“拦住他!”苏月白厉喝如裂帛!

几乎同时!一道黑影从斜刺里猛扑向灯塔另一侧狭窄的栈桥!是红娘子!一身暗沉如血的棕褐水靠被雨水浸透,紧贴在身上如同第二层皮肤。暴雨如注,她手中紧攥一柄分水蛾眉刺,刺尖闪烁着恶毒的寒芒。阿水!她要带走他!

栈桥在风暴中呻吟摇晃,末端几块木板已被暴涨的黑浪吞噬。

“娘——!”阿水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迎着风雨扑向栈桥!

晚了!

一道白影如同贴着浪尖滑行的海燕,在那柄刺向阿水的瞬间合身撞入!冰冷的蛾眉刺锋刃刺破皮肉的声音被雷鸣吞没!腥热的血混合着冰冷咸涩的海水泼洒在朽木上!

苏月白闷哼着摔在栈桥上!

暴雨倾盆,冲刷着栈桥上的斑驳血迹。

红娘子手中的蛾眉刺僵在半空,滴滴暗红汇入脚下翻涌的海水。她血红的眼珠死死钉在凌泉身侧——那狼狈护住阿水的身影,竟是一直潜伏的苏月白!白刃自她左臂斜斜贯入,又在雷光下迅速被雨水晕染开大片刺目的殷红。

“月白!”凌泉目眦欲裂,冲上栈桥,却被密集雨帘挡住!

红娘子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悲鸣!苏月白被赶至的亲兵拼命拖回,栈桥上只剩她和阿水。少年死死抱着苏月白受伤的手臂,雨水血水糊满脸上,分不清泪雨,对着红娘子方向嘶吼:“娘!回头!师父……师父不是……”

“师父?!”红娘子猛然仰头狂笑,笑声癫狂凄厉,被风雨扯得支离破碎,“你的师父!是毁了我神炉!焚我战船!杀我弟兄的仇人!他让你进格物院!就是让你给娘插刀!”她眼神骤然扭曲,指尖颤动着指向凌泉,“他教你认潮涨落!就是要让你亲手把我供到断头台上!”

雷光倏明倏暗,映亮她眼底烧尽的疯狂:“你懂什么!当年黎母山泥石流,全村埋了,就我在水里捞起你这么个小活口!看你啃鱼骨头小兽似的活下来!我以为老天开眼给我留下个念想!我带你看炉火跳舞!教你磨刀!拿命喂你长大!到头来!你用他教的‘潮语’…断我的活路!”血玉扳指被她猛地掼在地上,碎于冰冷桥木!“潮语?狗屁!这是命在唱葬歌!这世道吃了我炉神!吃了云哥!也要啃尽你阿水!”她猛地扯开腰囊,掏出一枚黑沉沉的雷火弹,嘶声厉啸,“谁也别活!黄泉路上娘带你走!干净!”

“不——!”阿水绝望恸哭,声音被雷鸣吞噬!

就在那引信欲燃未燃的刹那!栈桥下方深黑汹涌的海浪中,猛地跃起一道巨大的、流线型的黛青色身影!长吻破开浪花,发出清脆如婴啼的鸣叫!

海豚!

那只曾与阿水嬉戏近岸、被少年暗中投食的宽吻海豚,竟在此时惊涛骇浪中腾跃而出!湿滑有力的背鳍狠狠撞在红娘子持雷火弹的手腕上!

“呃!”剧痛袭来!雷火弹脱手坠海!

红娘子下意识扭头——

阿水泪雨交织的脸上,那双被血水冲刷得惨白而晶亮的眼,正死死盯着她。没有恨,只有痛极如绞的绝望,和一种刻入骨血的孺慕哀伤。那是她亲手养大的狼崽,临死前看母狼最后一眼。

时间凝固。

红娘子脸上所有癫狂、怨毒、决绝…如寒冰遇烈日,寸寸崩裂。那扭曲的神情剥落后,露出下面最深的一道疤——一个母亲濒死的、茫然的痛。

她定定看了阿水最后一眼。雨水模糊了视线。

没有言语。没有咒骂。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松开了握刺的手。那分水刺坠落深海。

然后,她做了一件无人预料的事。

她猛地俯身,双臂紧紧抱住那只被骇浪重新卷入深水却又顽强浮起、在她身边焦急嘶鸣的宽吻海豚滑腻湿冷的躯体。如同拥抱一个失散多年的、不属于人类的幼子。

海豚温顺地承受了她的拥抱,发出低低的呜咽。

红娘子抱着海豚,在阿水绝望的嘶吼中,对着暗沉如墨的海天,对着那个立在冰冷礁岩上、如同命定石像的凌泉,最后咧开一个惨白、空洞、比哭更像解脱的笑。

然后,她纵身向后一倒!

怀抱海豚,如一颗沉坠的血星,没入墨浪沸腾的深渊!

巨浪瞬间吞噬了猩红与黛青。墨海翻滚,只余一圈激烈炸开的巨大白沫漩涡,旋动着,逐渐在暴雨中归于沉寂。

雨势渐歇,东方海天渗出一线灰白。凌泉独立礁岩最高处,玄氅湿透如铁甲。他目光沉如渊海,望着红娘子和阿水最后相拥沉没的那片漩涡。水面动荡的浮沫散去,一枚暗红的碎片沉沉浮浮——是那枚曾刻在她腰间的血玉扳指残骸,像一滴凝固的血泪。

身后传来踩踏碎石的脚步声,在空寂的晨汐中格外清晰。白芷撑着半柄残伞走近,伞骨歪斜,已挡不住风雨后湿冷腥咸的海风。她肩头素袍濡湿一片暗色,是苏月白手臂伤口渗来的血,在灰白晨曦里凝成冰冷的铁锈斑。纤长的睫毛因浸水更显深浓,视线低垂,落在凌泉紧攥在青岩棱角边、浸透海水已肿胀变形的右手关节。指缝间,有被礁石剐蹭刮出的血痕,正悄然蜿蜒,渗入岩石饱经沧桑的沟壑。

无一人言语。

唯有海天交界处,潮汐的低吼不歇不休。永不停息的潮汐,正一波复一波,无情又恒久地冲刷着脚下这片浸透硝烟、血水与不甘的嶙峋礁盘。浪头撞击着亘古不变的礁石壁,碎成亿万飞沫。白芷的目光掠过残玉沉浮的墨海,投向渐渐被晨曦勾勒出轮廓的海平面,声音极低,似被海浪揉碎,又似一种洞悉万古的悲悯——

“潮汐……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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