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青梅

他找到了一丝丝的信心，一丝丝的曙光。他相信，他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扭转整个局面。他的子民依旧会相信他，相信他会成为那个英明能干的帝王，他可以让邺齐更加繁荣昌盛，欣欣向荣。终有一日，他也会被史官载入史册，让千秋万代的子民敬仰，为后代所高歌颂扬。

他是那样的美好祈愿着，壮志踌躇着，也跃跃欲试着。他试图招贤纳士，有意重用那些出身不高，地位低的小官。他发现，这样的小官才是最忠心他的。因为他们怕被朝中权臣碾压，怕身家不保，只能忠心不二地效力于他这个君王，不敢背叛。

他实在是太喜欢用这些人了，他让这些人替自己做事的时候，他会感到权力运用的随性和愉悦。他不用担心他们会动私心，不用担心他们做手脚。因为他们不敢，他们没见过大的世面，没有大的野心，他们只懂得无条件地臣服。

荀林是他最喜欢用的一个小官。

他只是翰林院的一个小小侍读，没有钱，没有权，在朝中也毫无背景。他为人老实，忠心得像是谢君已养的一条狗。谢君已夸他，他惶恐承受。谢君已骂他，他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谢君已交代他做的事，纵是再难完成，他也会不遗余力地去做完，做好。

在荀林身上，谢君已的控制欲得到了极大满足。便是薄相，看似忠心，处处为他着想，让他重获皇权至尊。其实谢君已知道，他既能做出陷害岳父，让余家满门抄斩，而让自己借力一跃相位，让百官统统闭嘴，他便不是个善类。

他温文尔雅，平易近人。平素少与人为敌，在朝中交好的同僚颇多，实则笑里藏刀，胸中沟壑万千。谁若不慎惹了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有时，谢君已会出现某个错觉，他觉得余相也不是那么可怕，他的暴戾都清清楚楚地写在了脸上，让谢君已憎恶得分明。但薄相不是，谢君已不知道薄相在想什么，想要什么，是否愿意真正臣服于他这个帝王，会不会也有着余相那样昭昭的野心。

他掩饰地实在是太好，人前谨言慎行，殚精竭虑，似乎一心要帮谢君已收拾好邺齐这个烂摊子，他也确实收拾得很好。不到一年，邺齐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生活蒸蒸日上。论政，他无疑是令百姓赞誉的好官，邺齐的好丞相。可谢君已吃过最惨痛的教训——二十几年傀儡皇帝的阴影。被后宫干政，被相权摄政，他活了二十几年，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太担心了，担心薄云深会变成下一个余相，相权膨胀，让他忌惮，让他畏惧。

他怎么敢重用薄相呢，完全不敢，哪怕他再年轻有为，令他叹服。可谁让对方是他的好丞相，有些大权，他不得不交出去，哪怕再不情愿，因为他一个人根本管顾不过来。

他想了很久，翻阅了很久先帝们的治国之道，才终于想了一个相对折中的法子。他重用小官，比如荀林这样的，用起来踏实，放心。有些事，便可以不用“麻烦”丞相，他自己都可以解决了。这样一来，他一定可以慢慢收回旁落的王权。

不久后，谢君已却发现，光一个忠实的荀林根本不够用，他的政务还是那样多。他还是那样，每天忙碌到深夜，他睡得越来越少，也不怎么去后宫看望他的妃嫔们。他的彦与从出生到现在，他也就只见过两次面。他太忙了，用膳时在忙，睡时在思考，去上朝的路上，脑子里还在纠结有些政事该怎么处理。

对于政事，他坐镇朝堂这么多年，其实掌握的解决经验少之又少。有些问题，他是第一次遇到，他并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只能自己翻阅史书典籍，或者是求助心腹。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多请几个帮手，类似于荀林这样的，能有一个，便是一个。他把荀林叫来宫里，特意吩咐了他这件事，还告诉他，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他一边用权术逼压他，一边用赏赐引诱他，谢君已相信没人可以逃得过他给的诱惑。

荀林家境贫寒，又怎么可能不动心呢。果然，荀林第二日就带来了一个人，同样在翰林院做事的同僚，叫周且祥。

他见到谢君已，诚惶又诚恐，结结巴巴言定要为圣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谢君已见他比荀林还实在，脑子甚至不如荀林灵活。有些担心他是否能堪以重任。但他急着用人，便留下了他。

谢君已赏赐了荀林一些东西，不怎么贵重。对于荀林的引诱，他要徐徐图之，不能一次把他喂得太饱，免得以后就诱不住了。

荀林自是极高兴的，飘飘然出了昭然殿，双手还高高捧着放着赏赐的托盘，像是捧着圣旨，毕恭毕敬，不敢亵渎。

这日是停了雪的，雪色遍地。宫中道上都有人走动，他心旷神怡地走着，时不时朝内宫方向瞟去几眼，只见红墙深长，积雪于墙头渐渐消融，冰水断断续续地滴落下来。

他想，也不知道能不能偶遇嘉慧，他在皇上身边办事这么久了，一次也没见嘉慧来皇上殿里，倒是那个玉妃娘娘时常能见到。

他和嘉慧是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他很喜欢她。原本他是打算着等他和嘉慧都到年纪了，他就让母亲带他去嘉慧家里提亲，但嘉慧的母亲嫌他们家太穷了，而且他还有一个瘸腿的父亲，便果断拒绝了他的提亲，还奚落了他一顿。

后来……就赶上选秀了，嘉慧的母亲让嘉慧去参加选秀，嘉慧有幸被选中了美人。她母亲因为嘉慧成为美人，在他们村炫耀了很久，说她们嘉慧天生就是做凤凰的命，就荀林那样的翰林院穷小子还想娶她女儿，给她女儿提鞋都不配。

荀林有过很长一段时期的阴暗时光，那时候，他称病休沐。每日躲在家里，哪儿都不敢去，不敢出去见人，连自己的父母，也厌恶地不想见到。他也痛恨极了自己，恨不得自己立马死去，不要留在人间，不再遭受这些屈辱。

再后来……他还是挺过去了。他又回了翰林院，勤勤恳恳做事，什么都不去想。他强迫自己，忘记嘉慧，好好生活，好好孝顺爹娘。

直到有一天，他听到有宫人在讨论嘉慧，骂她穷酸鬼，连给下人的打赏都拿不出来，也配使唤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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