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孙大娘子

孙大娘子来时，穿着一身鸦青色的缎子裙、头戴金扁方，瞧着就是大户人家主母的派头。只是样貌只算是端正，并不如何出色，但一派和煦可亲之态。

她身后跟着个年轻姑娘，看着与孙大娘子有五分相似，眉眼之间又微有一点李珺的神色，穿着件月白色梨花满绣比甲，虽不美貌，但也有几分少女的秀气，一看就知道是大娘子膝下养着的亲生女儿，李家三姑娘婉淑。

两人笑嘻嘻地进门，李珺忍了许久，此刻见她们笑嘻嘻的，忍无可忍，怒吼：“你看看大丫头屋里都成什么样了！你平日到底是怎么管家的？！”

劈头盖脸地骂完，李珺尚且还觉得不够舒畅，又指着孙大娘子怒声说：“我知道大丫头不是你生的，你往日不太上心也就算了，可是你看看这窗户纸，还是四五年前的！再看看屋里头这些东西，她好好一个主子，东西竟被这些下人偷窃一空，你作为主母，难道竟是一点也不知吗？！”

这话说的，听得孙大娘子脸色一白，她“咚”的一声直接跪在地上，眼里瞬间涌出泪水，却并不高声，只泣声说：“老爷，早年我刚嫁进门的时候问过这事儿，是老爷您亲口所说，说大姑娘的事情一概由老夫人那边管，不用我插手。”

“是啊，爹你怎么一来就骂我阿娘！大家都知道，大姐素来早上都不来我阿娘请安，都是直接去祖母屋里的！”婉淑也跟着蹲下抱住自己阿娘，带着委屈地说话，眼圈也红了。

关怀素看得心中恨不得鼓掌。

比起旁边看到这幅画面之后愣神住的老夫人，孙大娘子母女真的是聪明太多了。

她一个继室，不管前头子女本身就是不慈，虽说能理解，但是到底也是站不住脚的。可是看她此刻面对责难能瞬间开口，想是在很久之前早已经想好了这个理由。

这话李珺若是真说过，那此时责难孙大娘子显然就十分没有道理。甚至她在自己回家之后没有出来立刻见面，也就有了站得住的理由。

才一个照面，关怀素就心中对这位继室十分佩服。

这样的心计，用来对付姐姐一个孤女，勉强再加上一个乡下秀才家里出身的老夫人，实在是绰绰有余。

难怪她一个地方县丞之女，能高嫁，而后又能在一看就爱揽权和揽钱的老夫人手底下生生划拉出自己的地盘，得到了掌家大权。

这是个真正的厉害人物，关怀素心里想。

而且，关怀素还看出来了更重要的苗头——这个大娘子不是省油的灯，自己房里的事情，只怕还有别的猫腻。

但是关怀素并未阻止，而是继续看着，看大娘子哭着说完，父亲李珺果然是愣了一下，然后露出尴尬之色。

“也是我的不是，往日想着母亲看着，总不会委屈了大丫头，是我没想到母亲年事已高，日后若是需要我看顾，我定然会如照拂淑儿一般照顾玉丫头。”孙大娘子见此，几乎是立刻就给夫君找到了台阶。

“也是，母亲年事已高，确实不可如此劳累。日后玉儿的事情，还是你这个阿娘替她多看顾吧。”李珺又能如何？孝比天大，他总不能责备老母，自然只能把这事儿这样过去。

但是火还是要发出来，他怒声指着门口惊惶的丫鬟们，怒骂：“这样不知死活的丫头，还留着做什么，全都打三十板子卖了去！”

“姑娘，饶命啊姑娘！”荷花知道今儿只怕不好了，她哭着朝老夫人喊，“老夫人救命！”

她和杏子都是老夫人身边送来的丫鬟，家里人也都在家中当值，否则也不会能在姑娘身边，还能在姑娘去庄子时留下来。

可这会儿李珺震怒，老夫人哪里敢开口？

且这样子，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一些。

“姑娘，求求姑娘饶了我们这一遭吧！”杏子眼看着老夫人偏开脸，哭着朝关怀素磕头，连声说，“是我们错了，姑娘……”

“堵住嘴拖下去！”李珺怒声对着外头说，“此等吃里扒外的还敢求情！再吵打死了事！”

老夫人看着两个得脸丫鬟被拖出去，心中不舍，却只能忍了一肚子气，怒声说：“这些刁奴，欺我年纪大了精力不济，竟如此对待大丫头！也罢，我老了，到底不行了……”

说完，她转身扶着身边的陈妈妈一路出去了。

就是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她到底是唏嘘羞愧，还是心中暗恨了。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至此，关怀素回家前的谋算全部达成。

李珺大怒之下，处置了丫鬟，又亲自吩咐公中把这些用度一应补上。

最重要的是，素心居彻底干净了，老夫人和大娘子安排的人，于此全数折损。

人手干净了，便收拾住处。

全家空闲着的丫鬟婆子都来了，里外打扫的焕然一新不说，孙大娘子说一时做新的来不及，竟开了自己的库房，把当年陪嫁的新被褥、帐幔都拿来给关怀素用。

窗户也全换了新鲜的青云纱，各色家具也都换了新的。

如此一下午忙完，关怀素那闺房好歹是能住人了，到了傍晚时刻，孙大娘子又亲自过来，身后丫鬟婆子端着七八盒首饰，全数摆在桌上。

孙大娘子亲自拉着关怀素的手，眼圈发红地说：“我的儿，是我往日失职，竟不知道你这院子里成了这样，如今那些钗环首饰一时半会儿定做也来不及了，我拿了些我年轻时的，你三妹妹也特地拿了些自己的首饰，你千万别嫌弃，实在是时间太急，我已找人定了，这段日子你便先拿这些顶一顶，过几月阿娘定给你做新的来。”

“大姐姐！我特地选的没戴过的新首饰，你放心！”婉淑上前，亲热地拉着关怀素一脸关切地撒娇着说，“大家都是亲姐妹，若是我知道，定饶不了那几个刁奴，青天白日的，竟欺负到主子头上了！”

两人一派温煦亲热，竟像是真的亲人一般，若是换成姐姐，只怕真的要感动得当场落泪。

关怀素面上也是无比感激，落了几滴泪水，才把二人送走。

人走后，柳叶与丁妈妈收捡孙大娘子送来的首饰，一看才发现，孙大娘子送来七套首饰，分别是绢花簪两对，红宝石鎏金银步摇一对，鎏金镶嵌红宝石发冠一只。

另外还有两套日常见人的银头面，还有冬日平常用的上的普通绢花头面一套。

这七套头面，从日常用的简单银簪耳环，到稍微漂亮富贵些的鎏金头面，虽不贵重，但也算是极其合乎身份的首饰，身为从五品官的女儿，戴这些头面出门会友访亲非常合适。

柳叶便低低惊叹一句：“姑娘，这大娘子倒是大家主母的样子。”

柳叶不是没见识的，她能这么说，说明大娘子不但大方，而且想的周到。

“这大娘子，确实是个掌家娘子。”关怀素环视一周，轻声感慨，“只怕接下来，我与她要有一场过招了。”

“怎地？”丁妈妈和柳叶都是一惊，不明所以地问。

“我问你们，如果你们是老夫人，明知道我要回来，会让我的屋子弄成如此地步、授人话柄吗？”关怀素突然问。

丁妈妈人老成精，且与碧桃兰花接触了一个多月，对李家后宅算非常了解，她立刻说，“碧桃说过，原先她们再怎么胆大，也不敢动特别贵重的东西。私底下如何都成，但是若是闹出去惹出事端，老夫人也保不住她们。”

“对哦！”柳叶也不是傻的，立刻也觉出不对劲，说，“姑娘这个年纪总要见人交际，若是年节或是友人邀请，出门在外真弄得太过寒酸，那是给全家丢人，一定会惹人注意！”

关怀素见她们反应过来，笑着点点头，说：“所以我说，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姑娘的意思是……此事背后是大娘子的手笔？”丁妈妈皱眉，说，“可是为了什么？”

柳叶登时明白了，她立刻说：“妈妈，娘子留下的嫁妆，谁扶养大姑娘，就能暂时帮着管理。”

这便是大户人家独有的路数，毕竟在朝为官，与乡野小民不一样，乡下人家没什么嫁妆，有也不过一些布料一个银镯子，家里吃用了也就没了。

大户人家动辄牵扯就是千两万两的白银，自然足够让人眼热算计了。

“那大娘子是想靠这个机会，以后照管大姑娘，再把关娘子留下的钱财庄子拿过去经营？”丁妈妈瞬间听懂了，立刻说，“那可怎么办？”

“我等着看看她的打算，左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关怀素笑了笑，轻声说，“我既然敢回来，自然也不怕这些小小算计。”

正说话之间，便听到外头来人了。

关怀素立刻止住闲谈，出去一看，却是个穿着酱灰色提花缎子、满面笑容的中年胖子，正是李家的大管家李福。

李福带着一群小厮，抬了七八个箱笼，送来了大大小小锦缎料子二三十匹，除此之外，还特地送了七八套成衣。

“老爷特地吩咐从库房里拿些好料子给大姑娘。”李福殷勤赔笑，说完又从怀里摸出一个扁长盒子，走过来给关怀素看，口里说，“老爷心疼姑娘，听说您连及笄金簪都被窃走，特地让小的把这支金簪给您送来，作为补偿。”

细长的盒子里，青色缎面上，一支掐丝金牡丹簪子烨烨生辉。

关怀素假作惊了一下，说：“这、这么贵重……”

本朝金银价贵，这支金簪入手微沉，瞧着只怕也要个五六十两银钱，这确实算是个非常实惠的礼物。

“这支金簪是宝福头面铺子里的一等货，都是老师傅的手艺，还是老爷心疼姑娘。”李福闻言，立刻笑着说。

“多谢大管家，我很喜欢。”关怀素把簪子放入盒子里，露出了一副激动又感怀的表情，轻声说，“知道父亲记挂我，我便不委屈。”

李福听她这么说，愣了一下，本来赔笑的表情微微缓下来，眼里流露出一丝微微的怜悯。

踌躇了一下，李福想说什么，便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了动静，只听到有人笑着说：“我是西院的，来看看大姑娘。”


　　(https://www.24kkxs.cc/book/4240/4240956/11111113.html)


1秒记住24K小说网：www.24kk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24kk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