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访流云台寺
东院筹划什么，关怀素并不知道，她已经去了前院。
当值回来的李珺才回屋，就听院子里的小厮说，大姑娘今儿问了几次老爷回来没了。
李珺瞬间想到继妻额角的血和昨日的温柔，便对大女儿有些不喜。
不过是小姑娘家家的口角，她却巴巴等一天要告状，气量也太狭小了些。
“告诉她好生歇下便是，不必特地来见我了。”李珺皱眉说。
“大姑娘安康。”偏就是这个时候，关怀素已经到了。
关怀素还没进门，听到李珺的语气，就察觉到了不对。
她不知道为什么，李珺突然对她似乎十分冷淡，但是关怀素此次前来是有事，因此并不询问，只问安后站起身，落落大方地笑说：“父亲，我听说您在流云台寺为母亲点了长明灯，每月初一十五还有添灯油布施……我想问问，我能在每月这两天去城外为母亲祈福吗？”
这便是关怀素一直在等李珺回来的原因，李家太过封闭，她需要定期与钟妈妈还有师兄见面，一则为了让家人放心，二则也是如今在李家处处受限，很是需要一点帮手帮她打开局面。
而李珺一听来意，发现自己想错了，登时一愣。
心中的烦恼与不喜瞬间一扫而空，再看灯火下关怀素笑意盈盈的样子，恍惚之间仿佛早逝的发妻就在眼前。
李珺心中涌起怀念和愧意，点头说：“好，你阿娘泉下有知，知道你这样挂念她，定然也十分开心。”
关怀素得了准信，立刻笑着行礼说：“多谢爹爹，后日正好是十五，那我准备一下，明日一早便出发，赶着后日一大早给母亲祈福。”
说完她就打算告退，李珺见此提高声音说：“等下！”
关怀素一愣，回头看父亲，就看到李珺迟疑地问：“你来就是此事，并无其他事情了？”
关怀素面露茫然之色，说：“没有了啊！”
“那便去罢，早些歇息。”李珺见她真是坦坦荡荡，便颔首朝她笑了笑。
“真像啊……”看着关怀素离开的背影，李珺轻声感慨地说着，问身边一直垂手跟着的管家，“李福，你说，大姑娘是不是很像她娘？”
李福一愣，垂头恭敬地说：“是。”
尤其是坦荡阔朗的模样，与先夫人近乎一模一样。
只是……李福垂眸，却不敢提醒李珺，当初他年轻时候，恨得咬牙切齿的，也是这份坦荡阔朗，眼里容不得沙子。
关怀素出门，柳叶走在后面，摸出个钱塞给门口带路的大丫鬟，挽着对方的手笑着悄声问：“雪沫姐姐，方才老爷在屋里，瞧着脸色不太大呀？”
雪沫掂了掂钱袋竟然十分沉，再看看里头放着三串钱，立刻亲热地挽着柳叶小声说：“老爷回来听姑娘求见前，以为姑娘是来说和三姑娘大娘子吵嘴的事儿，说是怎地一天天的没个停歇时候。”
柳叶一听，立刻压低声音问：“好姐姐，你跟我小声说说，这是怎地回事呢？昨儿个老爷还心疼咱家姑娘，怎么一晚上又如此了？”
雪沫沉默了一下，柳叶立刻从怀里又掏出一个荷包塞给雪沫。
雪沫再不犹豫，立刻连声说起昨儿个大娘子在屋里差点被茶盏砸出血的事情。
“当时大娘子好不凄惨，只说老爷若是觉得是她教的三姑娘，就休了她，结果老爷反而心软，说她这些年不容易，晚上还歇在东院了。”雪沫说完，已经到了内院的照壁前，送到地方，她立刻行了个礼回去了。
“这孙大娘子好生厉害啊姑娘。”柳叶看着东院，轻声说，“不好相与呢。”
“是啊，我们得愈发小心些才是。”关怀素颔首，看着东院轻声说。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大早便启程往流云台寺去。
路上也没闲着，家里跟着护送的婆子们都在后头两辆车里，关怀素这边只有丁妈妈和柳叶。
不怕隔墙有耳，丁妈妈立刻说：“姑娘，这几日我没闲着，与家里的洒扫婆子们吃酒闲谈了几日，大概搞清楚了。如今您需要小心的，大概有三个地方，一个是老夫人身边的陈妈妈，洒扫婆子跟我说，白有才是陈妈妈的老相好，陈妈妈那个嫁去庄子上的女儿可能就是白有才的种，所以白有才每年回京师都会私下给陈妈妈一大笔钱，这事儿家里老人都知道。”
关怀素颔首。
丁妈妈便又说：“第二个便是碧桃的老子娘都在院子里当差，她老子是管马房的，没了娘，但是认了崔妙人身边的姜妈妈做干娘。第三个就是兰花，兰花倒是没什么亲人，是半路买来的，只是她好像是真的与文哥儿有些不清不白，婆子都撞见过。”
说完丁妈妈看着关怀素，轻声说：“姑娘日后在家里小心些，怕这些人怀恨在心。”
关怀素摇摇头，轻声说：“妈妈，我让你调查这些，并不是为了提防他们。”
丁妈妈露出疑惑之色。
关怀素看着窗外翠绿山色，轻声说：“我还真怕他们不对我下手，反而叫我不好查庄子上到底是谁对我下毒。”
她说完，对丁妈妈说：“妈妈，此事你继续办，最好是找人帮你盯着这帮人，再传讯给跛三，叫他去查查那个陈妈妈和白有才那个女儿的底细。”
丁妈妈这才明白关怀素的意思，立刻点头答应下来。
“丁妈妈说完，该我说了。”柳叶见她们说完，立刻说，“姑娘，咱们回家之后，不到十天，花了够永年县过三个月的银子了。”
关怀素接过账本一看，颔首说：“要打探消息，要日常起居，这开支在京师来说，不算奢靡。”
“主要是怎地李家公中怎么什么补贴都没有，一个月就二两月钱，这够什么用。”柳叶生气地说，“姑娘要不要把这事儿给大娘子和老爷提一提，不然就您自个儿，账上的钱不够两个月的支应了，接着又要做冬衣了。”
关怀素摇头，轻声说：“不用去要，我能解决，免得节外生枝。”
柳叶闻言，便也不出声了。
主要是说话之间，流云台寺已经到了。
上山并无车道，关怀素下了马车，一路步行上山。
寺中香火鼎盛，阶梯都是附近来的香客，虽不如京师相国寺那般人声鼎沸，但是也算热闹。
关怀素身强体健，拾阶而上，环视青山苍翠，困居后宅的气闷一下子消散大半，一时开怀，极是愉悦。
她却不知道，远处半山腰，几个结伴的年轻郎君也看到了人群之中的她。
“那李家大姑娘竟眼巴巴地追着太子来寺里了。”宋律远远看到关怀素，便冷笑一声，极为鄙夷地开口。
众人神色都露出微妙之色，还有人轻声说：“太子天潢贵胄，又英俊温柔，也难怪这些姑娘心动。”
“那也不能如此不知廉耻，如此不择手段！”宋律冷冷开口，凤眼微眯，眼里都是压不住的鄙夷。
众人便都各自笑起来。
在笑声之中，却猛地听到冷清的声音，寒声开口，说：“我却不知道，原来宋尚书一生英明断案，家里儿郎却是个随意污蔑女子的卑下之人！”
这话说的极重，众人都是一愣，宋律闻言也是气急，怒视过去，只见周乐天抱着手炉子，众人都只穿夹袄，他却已经穿上了毛皮裘衣，瞧着虽虚弱的风吹都要昏倒，可神色却极其凛冽，丝毫不避宋律的眼神，直直看着宋律，冷声说：“宋三郎，我说的难道有错？”
“侯爷，您虽身份尊贵，可也不能血口喷人！”宋律怒声说，“您凭什么污蔑我？太子一早临时决定来流云台寺，下午李家大姑娘就到了，您难道觉得这是巧合不成？”
“我不觉得是巧合。”周乐天开口，不等宋律说话，立刻冷声说，“据我所知，关娘子的长明灯在流云台寺，每月初一十五都是添灯油的日子，便是李大人，也会偶尔前来祭奠亡妻，十几年来皆是如此。李姑娘身为关娘子唯一骨血，这种日子上流云台寺，合情合理。她一片孝心，你不知道也算了，却全凭自己的偏见，开口就将她打为不知廉耻之辈，敢问宋三郎，无证据空口污人清白，难道这便是宋尚书教你的道理？”
这一番话，登时叫宋三郎一下子脸色乍青乍白，一时下不来台。
他不肯相信，说：“怎、怎么可能，我们时常来流云台寺，平常就没见过她，怎地太子在了，她便来了？！”
这还是不肯相信。
旁边就有人想了起来，说：“确实，我阿娘经常来流云台寺上香，也与我说过，往年撞见过李家下人来打点。”
还有人说：“赵二郎，你与李家相熟，你可记得这事儿？”
一直不做声的赵二郎这会子终于开口，小声说：“是有这事，不过这大妹妹以前胆子小，自个儿从不出门，往日都是和家里人一起来的。”
“往日都胆子小，如今太子殿下在，便胆子不小，敢一个人来了？”宋律听完，立刻觉得有了底气，便冷笑开口。
“往年年纪小，这李家大姑娘好像也是快及笄了吧？”周乐天冷声开口，说，“年幼家人不放心，如今快成人，自然便放心让她独自出门走动，这合情合理。”
说完他不等宋律再说话，只冷哼一声，上下打量宋律，冷声说：“我虽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人，但也知道一个丧母女子活在世上不易，起码我不会和宋三郎一般，随口污蔑一个孤女的清白！”
说完，周乐天含怒拂袖而去。
关怀素却不知道不远处的一场风波，只是登顶才知道太子来礼佛，明日才会离开。
于是关怀素打点一番，在寺里偏僻院子住下，叫了一桌上好的素席面请大家吃了，又叫婆子们：“各位妈妈去逛逛吧，往日在京师也不容易得闲，今儿不用你们伺候，只小心些不许冲撞贵人。”
婆子们大喜，行了礼便欢喜结伴去了。
“这帮老货，姑娘给她们吃那么好的东西，不晓得留在屋里给姑娘分忧，倒是一有机会就转脸往外头跑，骨头没三两的混账！”丁妈妈见她们真走了，心里不得劲，便骂起来，又对关怀素气哼哼地说：“姑娘，你何苦花大钱招呼这帮老货，全都糟践了！”
关怀素听丁妈妈骂人，笑着对柳叶说：“丁妈妈是不是方才抢菜没抢过，看看这生气的！”
她这促狭话一说，气的丁妈妈老脸一红，啐了一声说：“姑娘怎地拿我这老婆子打趣！”
柳叶也笑，说：“几位妈妈确实比丁妈妈老辣，我亲眼见着，那碟蟹黄豆腐羹，咱丁妈妈只抢到了个汤底，哈哈。”
丁妈妈气得要去捏柳叶的耳朵，却被柳叶躲过了，几人说笑之中，却不知道隔壁一墙之隔，却被两人同时听到。
一个是大怒之后回屋的周乐天。
他性子爱清净，身子不好之后更是禁不住吵闹，特地住在这偏僻厢房，没想到回来还听到隔壁似乎住了人。
乍然听到隔壁女子说话，正诧异到底是谁家姑娘，就听到隔壁女子说笑完，那老妈妈似乎不依，还想再劝她什么，却听到这姑娘声音认真下来，柔声对那严厉老妈妈劝告：“妈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这几个婆子素日天天在家里做活，如今难得带她们出来一趟，吃点好吃的，再出去散散步，我花不了多少钱，却能让她们日后想起来，心里快活一下，这就足够了。”
“可是姑娘，就怕她们得了快活，却也不把你放在心上，也未必肯帮咱们办事儿啊！”周乐天听那严厉妈妈急促地说，“我找她们打听事情，她们都推三阻四，日日敲诈酒肉，就这些人，真有事也指望不上的！”
“用人之道，有时需要细细计较，有时候却也不必。”周乐天就听那姑娘还是轻声细语，却又十分坚定地说，“我自管对她们好，若是有人感恩，愿意在我难时帮我一把，那就是今日结善缘的好处了。但是若是有人不感激，也没什么，日后她们不为难我，也是今日结了善缘。”
这话真正是温柔敦厚至极，听得周乐天心脏一软。
“若是她们反而还害姑娘呢？”那边丁妈妈显然被打动了，却还是有些忍不住说。
“那我也不后悔。我给了善缘，若是结了恶果，日后再不往来便是。”周乐天就听那姑娘带着笑意的声音，清脆明快，仿佛出谷黄鹂，她说，“总不能因一两个小人，便害怕与人为善了吧？倒显得怕了小人一般，妈妈可别害怕呀！”
说到后来，又是打趣。
可那妈妈却没再生气，反而沉默了。
周乐天闻言，也沉默了。
他忍不住顺着墙角修竹看过去，有一瞬间，真想看到这位佳人的真容。
秋风微拂，带起阵阵竹叶声。
仿佛应合周乐天微微起了涟漪的心跳。
而在墙外，还有第三人，也听到了这全部的对话。
“三少爷，平安侯的院子在隔壁呢。”小厮见自家爷在这边厢房外驻足，听到屋里女子和妈妈的对话，竟一时痴站在原地，便小声提醒。
他们是来给周乐天请罪的，一场吵嘴，以宋家的地位无需担心，但是平安侯身体极其不好，怕后面发病，到时候若是牵扯上今日的吵嘴，免得节外生枝，因此宋律思索一下，到底是打算过来缓解一下与周乐天的关系。
只是听完墙内女子的话，宋律却摇头，轻声说：“不去了。”
“啊？”小厮登时急了，忙压低声音问为什么。
“真正敦厚的大家闺秀，便应如墙内这位佳人一般，襟怀磊落。”宋律目光深深地望向墙内，轻声说，“平安侯根本不懂，这才是真正落落大方的佳人。”
“不像那李家大姑娘，不知廉耻，只妄图攀龙附凤！”宋律说到这里，目露厌恶，冷哼一声，说，“我与那糊涂的病鬼有什么好解释的，一个疑似通敌卖国的人罢了！”
说完，他再深深看一眼关怀素所在院墙，便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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