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闹事的老秀才
战乱年间,老百姓的日子总是最凄苦的。
他们不仅要面对乱兵乱匪的劫掠,还要承受官府的征兵征粮,而能做的仅仅只是躲在家中祈祷灾难不要降临。
可如果祈祷有用的话,这世间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不平事了。
此次战事,福州百姓先是承受了一次清军的强征船只,而后城门被破,一些狗急跳墙的兵匪又趁乱洗劫了不少百姓。
反抗是不敢反抗的,面对着溃兵们明晃晃的刀兵,老百姓只能缩在角落希望能留得一命。
好在,这些溃兵急于卷上钱财逃命,只要是不反抗,他们也不愿意多事。
但,逃得了吗?
为了防止出现清军溃兵卷走福州库银和蛮清官员乔装成百姓潜逃的情况,在攻破福州之时,李振华就已经下达了福州城许进不许出的命令。
并且派出了大量人手,挨家挨户搜捕清军溃兵。
一时间,福州城内街巷间鸡飞狗跳。
“砰!”
一处确定了早就无人居住的民宅前门被一脚踹开,几名身着赤色军服的明军士兵冲了进去。
“厨房!搜!”
“后院!别放过!”
很快,一个穿着百姓衣服,却剃着金钱鼠尾的溃兵,被从米缸后面拖了出来,他吓得屁滚尿流,连声求饶。
“军爷饶命!小的也是汉人!是被逼的啊!”
回应他的,是冰冷的枪托和一根粗麻绳。
相似的场景,在福州城的每一个角落上演。藏在阁楼、地窖、柴堆里的溃兵被一个个揪出,捆得像粽子一样,押往城中广场。
而那些往日里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满清官老爷们,日子更不好过。
福州知府衙门,后花园。
曾经的知府王大人,此刻正跪在地上,浑身抖得有如筛糠。
他看着明军士兵从他家假山下的密室里,抬出一箱又一箱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锭,脸色惨白如纸。
一名明军军官翻看着查抄出来的账本。
“李将军有令!伪官七品及以上,家产超两千两者,以贪官论处!七品以下,超一千两者,同罪!”
“你这区区一个四品知府,年俸不过百余两,家中却藏银十三万两!还有这地契、商铺……哼!”
军官冷笑一声,将账本狠狠摔在王知府脸上。
“冤……冤枉啊!大人!”
王知府被吓得涕泪横流,不住磕头。
“下官……下官是经商所得!是祖上家业!与贪腐无关啊!”
“经商?”军官俯视着他,眼神里满是鄙夷。。
“你府上搜出的几本账簿,哪一笔生意不是巧取豪夺,逼得人家破人亡?拉下去!先打三十军棍,再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王知府还想再辩,却被两名士兵粗暴地堵住嘴,拖了出去。
不仅仅是王知府,这福州城内但凡是沾了个“官”字的,有一个算一个,屁股就没有干净的。
他们中不少人,前一天还在做着脱下清廷官服、再换上大明朝服,继续当人上人的美梦。毕竟改朝换代,留用前朝旧吏,乃是惯例。
可谁曾想,这新来的大明,她不按套路出牌!
短短数日,福州城内有品级的官员,几乎被一网打尽,牢房里人满为患。
……
城南,一处刚刚重新开张的小酒肆。
临窗的桌边,两个年轻的读书人正对坐小酌。
青衣的叫林丰,蓝衫的叫文远,两人皆是刚考过秀才的同窗。
林丰呷了口温热的黄酒,目光不时瞟向街上巡逻而过的明军士兵,他们军容整肃,步伐铿锵,与他印象中松松垮垮的绿营兵截然不同。
“文远兄,你数了吗?”林丰压低声音,咋舌道,“昨天菜市口,血都流成河了!听说光是砍下的脑袋,就装了满满三大车!那个闽浙总督张仲举,也被咔嚓了!”
他比划了一个砍头的手势,脸上又是解气又是后怕。
文远夹起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神色淡然。
“数那玩意儿作甚?反正有一个算一个,都跑不掉。”
“那些狗官,平日就知道捞钱,欺压咱们小老百姓,活该!”
“不过,这大明……是原先台湾那位郑王爷的人马?”
林丰闻言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他撇了撇嘴。
“郑王爷都没了好几年了!你这几天是躲在哪个耗子洞里?连门都没出过吧?”
“布告早就贴出来了!如今这位乃是大明天允皇帝陛下!是先帝崇祯爷的正统血脉,在海外隐忍多年,如今带领王师,光复故土来啦!”
“哦……哦!原来是这样!”
文远恍然大悟,随即脸上露出几分激动。
“那……那我们汉家,岂不是又有指望了!”
“那是自然!”
两人正说着,酒肆外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原本稀稀拉拉的行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号令,纷纷加快脚步,朝着鼓楼的方向涌去,脸上都带着兴奋与好奇。
这动静立刻吸引了酒肆内两人的注意,林丰起身走出酒肆,拉住一个路人。
“这位兄台,敢问前头是出了何事?怎地这般热闹?”
被拉住的路人本有些不耐,可见对方是读书人打扮,眉头又舒缓下来。
读书人,在哪朝哪代都受几分敬重。
他指着前方道:“前头贴皇榜了!听说是关于科举考试的!”
“看你们的样子也是读书人,快去看看吧!”路人说完,便匆匆离去。
“皇榜!”
“科举!”
酒肆门口的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抑制的狂喜。
满清的科举八月才考过,按常理,下一次乡试要等上两年。
如今福州重归大明,再贴科举皇榜,极可能是要开恩科!
不对,大明与满清毫无干系,这应是新朝抡才大典!
两人皆是秀才,上次乡试双双落榜,若能再考,便省去了两年苦等。
这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走,速去!”
……
等两人气喘吁吁地挤到府衙门口时,此地早已是人头攒动,围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绝大多数都是和他们一样的读书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尖,神情激动地望着那张明黄色的皇榜。
一个府吏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手里拿着一个铁皮制成的古怪喇叭,正高声宣读着诏书内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内起贼寇,外陷叛奴,致我神州陆沉,本朝寂灭数十载。朕承先皇遗志,匿兵海外,枕戈尝胆,苦营至今。今将勇兵威,终复福州旧都……”
“建奴伪官,口不道忠信之言,身不履德义之行,藏污纳垢,贪赃枉法,上负天心,下欺黎庶,是以,皆诛!”
“然,治安天下,惠养百姓,尤需百官。朕欲开万世之太平,必先得天下之英才。是以,朕定于天允元年腊月二十,于福州重开科举,选贤任能……”
府吏念到此处,人群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欢呼声。
“太好了!当真要开科举!”
“腊月二十!只剩十几天了!”
林丰和文远也激动得满脸通红。
府吏清了清嗓子,继续念道:“……今百废待兴,人才奇缺,故此次科举,特事特办,乡试之后,直入殿试,由朕亲选!不论文武,不问出身,唯才是举!”
乡试之后便是殿试!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这流程大大缩短,意味着只要乡试中举,便能面见天颜,前途不可限量!
虽然名额必定稀少,竞争会无比激烈,但对于这些苦读多年的士子而言,这无疑是天大的诱惑。
然而,当府吏念到后面的考试内容时,人群的氛围却骤然一变。
“……科举者,为国选材也,非为束缚思想之工具。八股取士,空疏无用,禁锢人心,自今日始,废之!”
“轰!”
“废八股”三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在场所有读书人脑中炸响。
人群瞬间安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只是这次,声音里充满了惊愕与不解。
“废……废了八股?”
“那那考什么?”
府吏的声音再次响起,给出了答案:“此次科举,主考申论、行测二科。申论者,论国计民生之策;行测者,考算学、格物、逻辑之能。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只做加分之用,不入主考之列……”
这一下,人群彻底炸了锅。
尤其是那些皓首穷经,在八股文上耗费了一辈子心血的老学究们,一个个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荒唐!荒唐至极!”
一个胡子花白、身形伛偻的老秀才,气得浑身发抖,他颤巍巍地指着皇榜,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
“此乃毁弃圣贤之道!有违祖宗法度啊!八股乃祖制,岂能说废就废!”
那老头子此话一出,立刻引来了不少人的附和。
“没错!圣人经典竟只做加分之用?这是要毁我儒家根基啊!”
“昏君!此举与焚书坑儒何异!定是听信了奸臣谗言!”
“祖宗之法不可废!我等要死谏!死谏啊!”
几个老头子捶胸顿足,状若疯魔。
粘贴皇榜处自然是有士兵维持秩序的,听闻有人辱骂皇帝,扰乱法纪,那些士兵面色冰冷,眼中寒光一闪。
“拿下!”
十数名士兵立刻冲入人群,将那为首的老秀才和几个叫嚷得最凶的附和者揪了出来,手臂被反剪到身后,粗粝的麻绳三两下就将他们捆了个结结实实。
“放开老夫!尔等武夫,焉敢对读书人无礼!”
“放开我!我要面见圣上!陛下!陛下定是被奸佞蒙蔽了啊!”
被抓的老秀才还在挣扎叫嚷着。
可回应他的,只有越勒越紧的绳索,和士兵们冷漠无情的脸庞。
一场眼看就要演变成大乱的风波,在明军绝对的武力面前,被瞬间掐灭。
前一刻还喧闹沸腾的人群,此刻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干脆利落的手段惊得噤若寒蝉,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看着那几个被拖走的“仗义执言”之士,眼神复杂。
文远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幕,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而他身旁的林丰,早已吓得脸色发白,拉了拉他的衣袖,声音发颤。
“文……文远兄,这……这大明,好生霸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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