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青水镇行
第三十六章 青水镇行
回到抱月阁后，谢翎坐上榻，却无法静下心。
平心而论，她唤得既不柔婉，也不多情，甚至隐隐带着股不耐烦。偏偏谢翎当晚做了个梦，梦到了他从未想过的画面。
风将檐下的凤纹铃声送进阁子里，昏黄灯火从落在纱帐上，层层叠叠渗进来，映在她比之如今更稚气的容貌上。
少女松松挽着发，风鬟雾鬓，浑若无骨地躺着，柔 软的手臂缠上他脖颈。
她轻轻地，温温地，含着一点媚地喊他。迷蒙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欲语还休，水光盈盈。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陆羡蝉。
……
醒来时天光大亮，谢翎额头青筋直跳，他扶着头坐了很久，直到一团乱麻的思绪平复才起身。
院子里，陆羡蝉在和麻婶她们唠嗑。
“听说那兰亭苑昨夜忽然起了大火，什么亭台楼阁都被烧个精光，甚至还烧死十几个小厮呢！”
听麻婶说的这么煞有其事，陆羡蝉也很吃惊：“十几条人命？”
她昨天刚去过，晚上就着火，一时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该惋惜没有她这般好运气的人。
阿银道：“除了那些人命，倒也不用可惜乌家，听说他们家啊，当年是贿赂了知县，悄悄私吞了那什么江淮四大家在乐阳城的产业，才在乐阳发家的。”
麻婶忽然沉了脸：“不许乱说，什么四大家，听都没听过！”
阿银吓了一跳：“我，我也是听说的，麻婶你干嘛吓我。”
“这不是吓你，下回再说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小心小姐扣你钱！”
陆羡蝉不想会因为这个吵起来，正要开口劝她们，忽然余光瞥到院门口的人影。
青年鸦发白衣，静静立在融融的四月春风中，头顶柳叶间隙洒落的碎金，映得他眉眼若迢迢春山。
陆羡蝉抬起头：“陆柒？我正好想去找你。”
抱月阁的前堂并不宽敞，反而是这后院，被打理地烟火气十足。
院子里种了一株柿子树，树下一汪小池，几块太湖石。
墙角前阵子洒了一把花籽，开得正热闹，更是在拐角处搭了藤架，陆羡蝉坐在下面吃着一把青青的核桃。
谢翎目光随之落定，这才慢慢地问：“什么事？”
陆羡蝉将他拉去一旁，开口时却迟疑了一下。
今早她刚一趟素怀堂，去找苏令仪要剩余的七情丹。
然而——
她不可置信地晃着瓶子：“你是说，你只能做出来一颗？”
苏令仪摆摆手：“我也没办法，里面一味灵薇草已经买不到了。”
“……你之前可没说过。”
“对。”苏令仪一边整理草药，一边说：“之前这药虽然稀少，但也不至于一株难求。但最近生产灵薇草的青水镇却不肯对外售卖了，说是今年产量极少。”
陆羡蝉咬牙：“一点都买不到了？”
“绝对买不到。”苏令仪又想了想：“不过你要是愿意亲自跑一趟青水镇，说不定会有收获。”
“你怎么不去？”
面对患者的无能狂怒，苏令仪很平和，甚至慈祥：“走不开。”
在病好之前不殴打大夫，这是陆羡蝉一贯的规矩。
所以，她现在很是为难。
过了两个呼吸，陆羡蝉索性破罐子破摔：“我要去一趟青水镇，但是算算日子最近可能发病，想让你跟我一起去。”
说完，她颇为紧张地盯着谢翎的嘴唇，就怕蹦出来一句：你不需要帮忙。
毕竟当初是她内涵对方多管闲事的。
“也并非不可以。”谢翎道。
她愣了一下，随即高兴地要跳起来：“那我去收拾一下行李，准备出发。”
“不急。”
谢翎挑下眉，忽然转移了话题：“这是何物？”
见他略带疑惑的目光落在自己手里，陆羡蝉连忙解惑：“这是核桃。”
谢翎又端详一会：“没见过这样的核桃。”
心念电转，陆羡蝉指尖掐入青皮里，皮里那层浅褐色汁液溅出来。轻轻一掰，核桃肉就从壳里滚出来。
“鲜核桃。”她又补充一句：“你尝尝，很好吃。”
象牙白的果肉摊开在她掌心里，谢翎反而抬眼直直看向她：“一个核桃的肉，竟然这么少。”
看似陈述，实则不然。
陆羡蝉了然，坐下来埋头剥剩下的核桃。
她双手灵动，剥核桃时颈项微微探出，那截肌肤被阳光照得极白，越发衬得她唇瓣饱满嫣 红。
如果咬上一口，不知道会不会如樱 桃一般溅出汁水来。
意识到现实竟与梦境开始重叠，谢翎沉默一会，强令自己思绪回转。
等雪白果肉堆成了小山，谢翎才纡尊降贵尝了一个。
脆生生的，清甜中又夹杂着一丝涩。
“味道还行。”
谢翎如此评价完，唇角微勾，弯腰替她将袖子卷起来，起身踱出了院子。
陆羡蝉望着自己十根黑乎乎的手指头：“别光耍我啊，你这是答应了没有？”
“再说。”
气急败坏的在身后响起，谢翎捻了捻刚刚触到她手腕的指腹。
“青水镇……”
谢翎闭了下眼。
一瞬间，刀光剑影掠过脑海，一个声音阴厉地笑着：“……青水镇都是我的人，你杀了我也逃不出去。”
模糊的身影，随着他手中射出的一箭，猛然滚落山崖，坠入暗流之中。
随后就是身后尖锐的短兵交接之声，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嘶吼：“保护七公子——”
他想看清那护卫的容貌，但画面模糊不清，但稍一深想就头痛欲裂。
扶着头，谢翎按住桌子的手背青筋暴起。
盲眼少年消失后，谢翎从前的一切再次陷入迷障。
然而很奇异地是，看到陆羡蝉的那张鲜活的脸时，心底那股迷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他有自己的路要走，怎么能为一个女郎就生出动摇？可刚刚分明有个稍纵极逝的念头——
留下来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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