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爷不干啦
清晨七点，C市边缘老旧的筒子楼里，阳光艰难地挤过布满灰尘的窗框，吝啬地洒在不足五平米的空间。
空气里弥漫着隔夜泡面和潮气混杂的味道。
周成，一个从民办三本高校毕业两年半，上个月刚满25岁的年轻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格子睡衣，死死攥着手机，坐在那张兼作饭桌、书桌的破旧电脑桌前。
他内心狂喜，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着，一遍又一遍，几乎要将屏幕上那条冰冷的银行通知短信盯穿。
“活期账户转入：100，000.00元。余额：101，236.78元。”
是真的！
不是幻觉！
半年前，他还只是个在电话客服中心里日复一日忍受客户咆哮、主管斥责，月薪到手不到三千块的“咸鱼”。
那会儿的日光是灰白的，生活是挤在地铁罐头里喘息，晚饭是价值三块钱的煎蛋、泡面配火腿肠。
唯一的色彩和喘息，就是下班后戴上那廉价的VR设备，一头扎进那个名为《无尽者的游戏》的虚拟废土世界。
最初的上线成为“白给居士”还是因为摸鱼者联盟群里那个神秘的管理员“盖亚”发布的内测问卷。
他抱着“试试就试试，反正不要钱，再差差哪去，反正我没钱。”的心态填了问卷，没想到真的进入那个号称完真实的游戏，成了千分之一的首测幸运儿。
游戏带来的震撼远超预期，也成了他在灰暗现实里唯一的慰藉和吹牛的资本。
但此刻，那曾被认为是“逃避之所”的游戏，却真真实实的给他的人生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游戏官方交易所几分钟前刚上线。
他早上起来看了消息准备赶着上班前，鬼使神差地，把游戏钱包里攒了许久的金币分出一半，整整10枚金币，挂了个连自己都觉得离谱的价格——10万软妹币。
他甚至把这当成一个自嘲的玩笑。
直到刚才匆匆忙忙蹲坑掏出八手水果手机看时间才注意到到账短信。
看到那凭空多出来的六个零，他的大脑像是宕机了好几秒，随后才被狂喜的电流彻底贯穿全身！
他猛地吸了几口气，像濒死的人抓住氧气面罩，试图平复那几乎要撞出胸膛的心跳。
又核对了三遍账号、金额、银行名称，甚至还掐了自己大腿一把，那清晰的痛感混合着难以置信的眩晕感，最终化为一种滚烫的、几乎要烧起来的确信。
“woc！woc！是真的！是真的！无尽者牛啤！开哥牛啤！”
周成忍不住低声爆了句粗口，嘴角咧开一个近乎扭曲的弧度。
巨大的冲击让他有些恍惚，几分钟前还在为过年发愁的窘迫感，此刻被一种近乎不真实的安全感和底气冲得烟消云散。
随后便是逐渐消化的，他努力说服自己冷静下来。
五分钟后，像是过了几个世纪般，周成终于心情平复下来。
他看了看时间——
“woc！要迟到了！”
飞快地起身在狭小潮湿的公共卫生间中，用冷水狠狠拍打脸颊，胡乱刷了牙，套上那件老旧的线衣外套。
在楼下早点摊，他还是买了那个两块五的梅干菜肉包加豆浆，一边啃着一边快步冲走向地铁站。
拥挤的1号线依然如同一条钢铁沙丁鱼罐头。
周成努力站稳脚跟，身体随着车厢晃动，鼻息间是汗味、早餐味和各种化学香氛混合的浊气。
但今天，这往常令人窒息的环境却好像多了点不一样。
他抬头，目光似乎能穿透那污浊的车顶，看见一片更广阔、更明亮的天空。
虽然身体依旧疲惫，但心里装着的那笔巨款，像一个温暖的小太阳，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和对未来的迷茫。
他第一次觉得地铁不再拥挤。
四十分钟后
出了站，周成在人潮的裹挟中穿过闸机，冲向写字楼的电梯。
在“即将关闭”的蜂鸣中，他险之又险地挤了进去。
一路狂飙到楼层，在打卡机跳出“07:59:59”的瞬间，“嘀”的一声，将将擦边过关。
接近是一如既往的主管乏善可陈陈的唾沫四溅长达一个小时的早会，美其名晨间唤醒。
不过，依然不影响周成今日的好心情。
会议结束后难得的，一段不成调的小曲从他嘴里哼了出来。
“好运来呀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邻座工位，他的好搭子李哲惊奇地探过头：“哟，周总？今天吃蜜蜂屎了？乐成这样？相亲成功了？”
周成嘿嘿一笑，一边开机一边回怼：
“去你的，你才吃屎！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行？”
话音未落，一股带着廉价古龙水味儿的阴影就笼罩下来。
他们那顶着一头油光锃亮“地方支援中央”发型的刘主管，已经黑着脸站在了两人工位中间。
“周成！李哲！一大早就嘻嘻哈哈交头接耳！眼里还有没有纪律？早会白开了吗？！工作开始了吗？！”
刘主管尖利的嗓音像是砂纸摩擦黑板。
“每人扣一百！下次再让我抓到，直接滚蛋！”
李哲脖子一缩，熟练地低下头赔不是：“主管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若是往常，周成大概率也会忍气吞声。
但今天不同啦！
那张银行卡的短信截图还躺在他手机里。
一百块？连他账号里剩下的一个银币都买不起！
一股憋屈了太久的热血猛地冲上头顶。
他抬起头，直视着刘主管那张因长期对上级谄媚而对下属刻薄而显得扭曲油腻的脸，语气出乎意料地平缓，但每个字都清晰得砸在地板上：
“刘主管，您看看时间，开机到桌面不需要时间吗？电脑配置就这样，我能怎么办？再说我俩刚才只是在交流工作状态。”
刘主管大概是第一次被周成这样顶撞，尤其还是当着其他下属的面。
那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周成显示器上。
“工作状态？！你还有理了？！我说你在闲聊你就是闲聊！怎么？翅膀硬了？不想干了明天可以不用来了！公司缺你一个废物？！”
周成看着他唾沫横飞的样子，忽然觉得无比可笑。
这张脸，这些刻薄的话语，还有这份压榨了他所有精力和尊严却只肯给他微薄薪水的工作……都像一场即将落幕的滑稽剧。
“行。”
周成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奇异的弧度，平静得让刘主管和李哲都愣住了。
“如您所愿，我确实不想干了。”
他站起身，动作利落地开始收拾桌上仅有的几件私人物品：
一个用了三年的保温杯。
一个印着大学logo的笔筒，里面插着几支用完墨的中性笔。
“我现在就去办离职手续。”
说完，他不顾刘主管瞬间错愕后又转为铁青的脸色，以及李哲惊掉下巴的表情，抱着一小摞东西径直走向HR办公室。
离职流程比想象中更“顺利”或者说“冷漠”。
HR那副万年职业假笑的面孔和她两年半前忐忑面试时一样。
“小周啊，何必冲动呢？现在外面找工作多难你不是不知道……”
HR推了推她厚实粉底面庞上眼镜，像是充满遗憾的话里藏针：
“你现在离职，按照合同规定，这个月哪怕你只干了一天，也是没有报酬的。
“况且，离开我们这儿，以你的学历和经验，想找个比这好的？呵，怕是难咯。年轻人，要懂得珍惜机会。”
她那副“施舍给你一份工作是天大恩惠”的嘴脸，彻底断绝了周成心底最后一丝犹豫。
“谢谢提醒。机会，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周成嘴角带着戏谑的嘲弄，利索地在离职单上签下名字，字迹格外有力。
半个小时后，周成孑然一身。将能用得上的都留给了好搭子。
剩余的嘛~和工作一样丢进了垃圾桶。
经过刘主管那透明的办公室玻璃墙时，刘主管正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着他，脸上带着胜利者般的高傲和轻蔑。
周成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在刘主管警觉的眼神中猛地转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玻璃门前。
从插兜的双手腾出右手，用力的对着脸色从发青变成猪肝色的刘主管。
缓缓地、清晰地、无比爽快地竖起了自己的右手中指！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刘主管的脸瞬间从惊愕变为暴怒，隔着隔音玻璃都能看到他拍案而起、指着门口破口大骂的样子。
周成却在他无能狂怒的“表演”中，露出了今天第二个，也是最真切、最痛快的笑容。
他双手插兜，心情像插上了翅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困了他两年多的格子地狱。
走到公司大楼门外，周成意外地发现，平日这个点人满为患的电梯，此刻竟空无一人，安静得仿佛专程为他送行。
走出那栋象征着压抑与内耗的钢筋水泥怪物，一阵风吹来，带着初秋凉意和城市独有的尾气味道。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
天空蓝得不真实。
是那种干净、澄澈、辽阔的蓝色，远非废土中那永远压抑的陈旧颜色。
几缕白云随意地涂抹着，自由得像他此刻的心情。
原来，这座奔波了两年的城市，也有这么好看的天空。
短暂的茫然一闪而过，下一步去哪？
他还没想好。
但有一点很明确：他暂时还不想立刻回到那个散发着霉味的出租隔间。
正常此时一辆亮着“空车”灯的绿色出租车适时地靠边停下。
周成想都没想，便伸手招呼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师傅，去……”
周成报了住址，随即又改了口。
“不，师傅，您先开着吧，绕着C市风景最好的路走，我……就想看看。”
前排的中年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没多问，只爽快地应了声：
“要得！小伙子，系好安全带坐稳喽！”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周成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
出租车平稳地行驶在主干道上，车窗便成一幅流动的画框。
两侧是拔地而起的钢铁森林——
玻璃幕墙的高楼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而冰冷的光，巨大的广告牌轮番播放着奢侈品、楼盘和金融产品的精美画面。
人行道上的人流汇成色彩的河流：
步履匆匆、西装革履的白领精英；
提着公文包、面色凝重的商务人士；
穿着靓丽、青春洋溢的年轻女孩结伴走过橱窗华美的品牌店……
路边精心修剪过的小公园里，零星坐着几个似乎不用为生计发愁的人，在长椅上悠闲地晒太阳或喝着咖啡。
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这是他生活了两年的城市，但好像却不是他的城市。
开车的师傅是个老江湖，后视镜里映着年轻人沉默又出神的脸。
车子穿过一条绿树成荫的老街时，师傅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一种经过世事的平和：
“小伙子，刚上班点从写字楼里出来，还这个点儿打车看风景，是工作的事吧？”
周成微怔，没否认也没承认。
师傅笑了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开导：
“嗨，莫得啥子大不了的。这人，只要身体没病，饿不死，莫得啥子过不去的坎儿。别老是给自己太大压力。”
“我家里也有个臭小子，跟你差不多大，刚毕业那会儿也要死要活滴，找工作碰了一鼻子灰。”
“结果你猜爪？后头，他想开了，干脆自己在家捣鼓那什么手机上的……哦，叫啥拍视频的哎皮皮。”
“上传他打游戏、修电脑什么的视频，嘿，你别说！还真让他捣鼓出点钱来，够养活他自己了！虽然我跟他妈都不太懂他搞哈，但他自个儿活得挺乐活。”
师傅顿了顿，语气更认真了些：
“我看你年纪轻轻滴，精气神也足，有啥子想不开得嘛？“
“工作嘛，丢了再找！”
“年轻就是资本，好好生活莫思想犯错。”
“能还有你妈老汉。”
周成听着师傅朴实的话，心头的最后一点郁气也消散了，甚至有些忍俊不禁。
他真诚地道谢：
“谢谢您，师傅，听您一席话，心里敞亮多了。我就是……想通了些事。”
一老一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出租车像一叶扁舟，在午后的城市之河中缓缓流淌。
周成暂时不去想未来，只是享受这难得的脱离轨道、放空思考的片刻宁静。
窗外的风景从高楼大厦变成老城区的烟火小巷，再到环绕城市的沿江景观道，最后又驶回熟悉的街区。
临近下午五点，车子稳稳停在周成租住的小区门口。
“到了，小伙子。”师傅停下计价器。
周成扫码付了那笔不菲但在他看来无比值得的车费：
“麻烦您了。”
“莫客气！”
师傅摆摆手，看着周成下车走进去几步，又摇下车窗探出头喊了一句，
“小伙子！记住喽，好好活哦，比啥都强！没啥过不切滴！”
周成回头，用力点了点头，给了师傅一个感激而温暖的笑容。
直到看到周成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中年司机才放心地踩下油门离开。
刚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老旧的手机铃声就急促地响起。
是母亲的电话。
一接通，母亲焦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成啊！你……你是不是离职了？你堂姐刚给我打电话说的！”
“怎么回事啊？工作不是干得好好的吗？是不是受委屈了？是不是领导又刁难你了？有啥事你跟妈说啊，别憋在心里！”
父亲低沉的声音也从听筒隐约传来，满是担忧。
周成心里一暖，鼻尖微酸，但语气却无比平静和轻松：
“妈，爸，没事！真没事！堂姐传话太夸张了。是我自己不想干了。那工作……没啥意思，钱也少，我找到更好的机会了，想换个环境试试。”
“换工作？那……那你找到新工作了？钱还够花吗？要不妈让你爸给你打点过去？你别嫌少……”
母亲的声音充满关切和忧心。
“不用不用！千万别打！”
周成连忙阻止，声音有些发哽。
“我……我自己有存款，工作这几年也攒了点。我……我给你们转十万吧！就当孝敬您二老。”
“多少？十万？！”
电话那头传来父母双双倒吸凉气的声音。
“你哪来这么多钱？成成，你可不能去碰那些违法乱纪的东西啊！缺钱也不能那样！”
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又急又怕。
“不是不是！妈您想哪去了！”
周成哭笑不得，赶紧解释。
“真的是我……我省吃俭用存的！还有……做点兼职理财赚的！您和爸还不信我吗？我真没干什么坏事！你们放心拿着，我这边还够花。”
好说歹说，父母才勉强相信这不是赃款，但坚持拒绝收这笔“巨款”。
“傻小子！你刚换工作，正是用钱的时候！我和你爸在家吃不了多少，也用不了什么钱，身体好着呢！”
“你留着！自己在外面住好吃好，千万照顾好自己，别委屈了！爸妈没什么本事帮不上你大忙，但也绝不会拖累你……”
母亲的声音说到最后，带着深深的无力和关切。
“知道了，妈……”
周成的声音堵在喉咙里，眼眶瞬间热得发烫。
他不敢再多说，怕泄露了哽咽，匆匆说了句“我先忙了”，在母亲反复叮嘱“好好吃饭，注意身体”的声音中挂断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周成洗了把脸，收拾好心情。
像是某种宣告重生的仪式，他拿起手机，打开了某家他路过无数次却从未敢进去的、人均消费千元的高端烤肉连锁店的外卖APP。
“厚切雪花牛舌、黑毛和牛小排、松阪猪颈肉……”
“嘶~还真T妹的贵啊~！”
他手指翻飞，把自己在游戏论坛上云点菜时馋得流口水的单品全勾选上，结账金额直接突破了四位数。
眼都没眨就付了款。
等待的时间里，他掀开用了六年半年上大学那年买的老旧笔记本电脑，打开了《无尽者的游戏》官网。
交易所的汇率经过首日的剧烈波动后趋于稳定，大约4000软妹币能换1金币。
大概4毛钱1铜币的样子，恩~很合理。
他自己的游戏钱包里静静躺着还有12枚闪闪发亮的金色标志。
一笔，足够改变他生活的财富。
论坛的讨论如火如荼。
有人像他一样视游戏为再生父母，狂喜溢于言表；也有人担忧涌入的资本会不会毁掉游戏的纯粹和乐趣。
一个关于增加交易所支持货币的帖子下面更是欢乐非凡：
【主楼】：强烈建议增加美刀、星星币交易选项！方便国际友人啊！
【回帖1】：软妹币才是硬通货！[狗头]
【回帖2】：美刀不错+1！外币都可以考虑考虑。能赚老外的钱都不错！（龇牙笑）
【回帖3】：楼上的，泡菜币霓虹币要不要啊，那个可不值钱啦~[笑哭]
【回帖4】：别整那些虚的！官方只收软妹币说明什么？说明我们才是大腿！[大拇指]
周成看着这些欢乐的吐槽，嘴角含笑。无论怎样，游戏带来的改变已是事实。
半个小时后，门铃响起，是那家高端烤肉店的专送骑士。
当骑士穿着整洁的制服，提着印有醒目Logo、保温极佳的高级打包袋，站在周成那扇贴着陈旧福字的廉价出租屋门前时，脸上闪过一丝短暂而职业化的错愕。
周成坦然接过，道了声谢，缓缓的关上了门。
他把外卖放在门口处的餐桌上，包装精致，肉香四溢。高级油脂仿佛还在加热餐盒里滋滋作响。
但说实话，真吃到嘴里，似乎……也就那样？
周成狼吞虎咽地干掉了大半，并没有觉得比当年大学门口三十块钱一份的自助强出天际。
是心理预期过高，还是自己的味蕾还没从小摊经济中解放出来？
周成自嘲地笑了笑。
“仪式感”完成。周成收拾干净桌面垃圾，时间指向傍晚七点。
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将窗外的市景染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周成躺在那张不大的床上，深呼一口气，眼神再无早上的迷惘与疲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近乎燃烧的斗志。
他拿起那顶陪伴他经历了无数废土夜战的VR设备，稳稳地戴在头上。
盖好被子，闭上眼睛，意识下沉。
“链接，启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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