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笔间藏真意

王砚回到字画铺时，天已大亮。铺子里的伙计小三正踮着脚擦柜台，见他回来，连忙道：“东家，刚才县太爷的管家来过，说要幅《松鹤图》，三日后取。”

王砚“嗯”了一声，走到案前。他的笔挂在墙上，是支寻常的狼毫，笔杆被摩挲得发亮。往日提起笔，总觉得腕子发沉，此刻却有种奇异的轻盈，仿佛指尖能感受到笔锋里藏着的力道。

他铺开宣纸，蘸了墨，却没立刻下笔。老渔翁说要带笔去渡口，难道是要教他写字？可仙人传道，为何要从一支笔开始？

这三日，王砚每日都去渡口。老渔翁不再提鱼，只教他看水。看晨雾如何在水面凝成薄冰，看夕阳如何把波光染成金红，看暴雨来时，水面的涟漪如何碎成万千银点。

“水无常形，遇方则方，遇圆则圆。”老渔翁坐在礁石上，手里转着那支竹鱼竿，“但水有根，根在地下，在云里，在万物的呼吸里。”

王砚握着笔，在铺开的宣纸上试着画水。往日他画水，总用侧锋扫出波浪，此刻却下意识地提起笔，让笔尖轻轻点在纸上，墨晕开，竟真有几分水波荡漾的意趣。

“这不是画水。”老渔翁摇头，“是让你的笔跟着水走。”

第三日傍晚，王砚终于画完了《松鹤图》。松针用的是中锋，挺拔如剑；鹤的羽翼用侧锋扫过，轻盈似云。他看着画，忽然觉得哪里不对——鹤的眼睛，他竟用了点朱砂。往日他画鹤眼，总用墨点，今日却鬼使神差地蘸了朱砂。

“东家，这鹤眼怎么是红的？”小三凑过来看，“怪吓人的。”

王砚也觉得奇怪，正要蘸墨改掉，窗外忽然掠过一道白影。他抬头，见一只白鹤落在对面的屋脊上，丹顶红得像团火，正歪着头看他的画。四目相对的瞬间，白鹤竟扑棱棱飞起，绕着铺子转了三圈，才往渭水方向飞去。

“神了！”小三惊得张大了嘴，“这白鹤好像看懂画了！”

王砚心头剧震。他想起老渔翁说的“笔跟着水走”，难道这画里的意，竟能引来活物？

次日卯时，王砚带着那支狼毫笔去了渡口。老渔翁已在等他，手里拿着块青石板，上面刻着些弯弯曲曲的纹路，像是水流的轨迹。

“把你的笔给我。”老渔翁伸出手。

王砚递过笔。老渔翁握住笔杆，指尖在笔锋上轻轻一捻。王砚只觉一股暖流顺着笔杆传来，流到他手腕里，沿着手臂往上走，最后聚在眉心——正是前日那颗水球消失的地方。

“笔是你的筋骨，墨是你的气血，纸是你的天地。”老渔翁松开手，笔锋竟泛起一层淡淡的水光，“试着在这石板上写个字。”

王砚接过笔，却发现石板上没有墨。他正疑惑，老渔翁指了指渭水：“蘸水写。”

他蹲下身，蘸了些河水，在青石板上写下一个“水”字。笔画落处，石板上竟渗出细密的水珠，顺着笔画的走向流淌，仿佛那字活了过来。

“再写个‘山’字。”

王砚依言写下“山”。这一次，石板微微震动，笔画边缘竟鼓起细小的石棱，真有了山的厚重。

“道在万物，也在你心里。”老渔翁拿起竹鱼竿，在“水”字和“山”字中间划了一道，两道水痕竟合在一起，化作一个“仙”字，“你三年前在终南山见的不是虹，是一位道友渡劫时散的灵气。可惜你当时心在功名，错过了机缘。”

王砚浑身一震。原来那日所见并非幻象！他扑通一声跪下：“求老伯指点迷津！”

老渔翁扶起他，竹笠下的眼睛在晨光里闪着微光：“我不是什么老伯，你可以叫我青溪先生。明日起，你随我学‘观物’。”

他转身往水里走，脚步竟踏在水面上，如履平地。走到水中央时，他回头道：“对了，你那幅《松鹤图》，县太爷消受不起，送回给他吧。”

王砚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水雾里，低头看青石板上的“仙”字，忽然明白，自己苦苦寻觅的仙踪，原来就藏在这寻常的渡口，寻常的笔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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