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香水浴堂
太平车吱呀碾过青石板,在吴记川饭门前稳稳停下。
仆从迎上来叉手唱喏:“问吴掌柜安,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可是欧阳学士又要沽酒?”
“正是。梅直讲乔迁新居,老爷特命某沽取常品玉髓为贺。老爷还想请吴掌柜烹制两道佳肴——”
吴铭摇头打断:“卯时出门,此刻方回,哪有空采买食材?今日无菜,酒倒是管够,不知大学士要几壶?”
“多多益善。”
“仍要冰镇的?”
仆从点头称是。
吴铭指着车上的冰鉴笑道:“小店只有三个冰鉴,只能装下六壶酒,再多便冰镇不了了。”
这时,李二郎已经打开店门,三人开始卸货,仆从见状,也主动帮忙搬运物什。
吴铭取出一陌钱递与车夫。
车夫接过钱掂了掂重量,揣入褡裢,鞭梢轻扬,犍牛便拖着空车徐徐远去,消失在巷口。
回到明亮的厨房,将啤酒注入酒壶,往冰鉴里填入冰块,将六个酒壶分别置入三个冰鉴中,又将冰鉴放进背篓里。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外送的冰镇啤酒按每壶一百文计价,六壶便是六百文。
收讫钱货时不忘叮嘱一句:“劳烦代为祝贺梅学士乔迁之喜。”
仆从唱个喏,背上背篓告退而去。
结算时刻!
摆摊一上午,扣除各种花销,最终到手6200余文,加上昨日结余的6500余文,共计12700余文!
积蓄首次突破五位数大关!
给谢、李二人发工钱时,瞥见谢清欢鬓角油亮,忽然想起上午摸头时的黏腻触感,劝道:“时候尚早,你何不去浴堂沐浴解乏?”
谢清欢眼眸倏亮,不答反问:“师父可要同去?”
“这……”
吴铭略有些迟疑。
澡肯定是要洗的,今日汗透衣衫,身上的酸馊气怕是能腌出酱菜来,只不过,他更想回家洗。
李二郎拍胸脯道:“我家便住在浴堂巷,巷子里的香水浴堂三十余家,男女浴堂皆有,我熟得很!”
见二人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吴铭心想体验体验北宋的公共澡堂倒也不坏,于是点头应允。
“我去收拾一下!”
谢清欢当即哒哒哒跑回卧室里收拾换洗衣物。
她早就想去浴堂里仔细洗个澡了,只因每日打烊后都已疲惫不堪,浴堂距离此地又有些路程,始终未能成行。
吴铭也开始收拾,换洗衣物便用北宋家里的粗布衣物凑合一二,等回到现代再换。
东京浴堂称作“香水行”,城里大大小小的浴堂不下千家,李二郎家住的浴堂巷便是东京有名的澡堂一条街,男汤女汤皆有,从低端到高端齐备。
……
李二郎回屋取了盥洗的巾帕和换洗的工作服,问道:“不知吴掌柜和谢铛头想去哪种浴堂?”
“都有哪些浴堂可选?”
“按价钱分,有十文钱的大汤池,众人共泡一池,汤水半日甚至一日才更换。也有三、五十文的小汤池,三五人共享一池,水换得勤快些。”
见吴掌柜蹙起眉头,李二郎紧接着说:“还有百文的木桶浴,某不曾去过。听闻每人一桶新烧的热水,水里头加了香草药料,洗完身上香喷喷的。若再使些钱,还能唤小娘子伺候搓背更衣!”
吴铭微微颔首,心想这木桶浴倒是不错,小娘子伺候什么的暂且不论,至少水质干净有保障,不至于洗成了“浑水浴”。
贵点就贵点吧,本彦祖不差这点钱。
谢清欢也毫不犹豫地选择木桶浴。
她平日里吃住都在店里,每日两百文的工钱正愁无处可花,能舒舒服服洗个澡,正合心意。
李二郎便引着前往“高档澡堂”,他自己则数出十个铜板,笑道:“某泡大池子去!洗完澡来此间寻吴掌柜!”
话音未落,他已兴冲冲转向隔壁的香水浴堂,掀开粗布门帘钻了进去。
师徒俩各自进了男女浴堂,立时有揩背人(即搓澡师傅)迎上来唱喏:“官人里面请。”
吴铭取一陌铜钱置于柜上,掌柜的扬声唤道:“贵客一位,百文雅汤伺候!”
“官人这厢请。”
吴铭随揩背人行至东侧厢房,抬眼环视周遭,但见室内以折叠屏风隔出五个小间,每间置一浴桶,淡淡香薰氤氲其间。
仅最右侧的隔间屏风紧闭挂了浴牌,其余皆空。
吴铭选了左起第一间。
揩背人堆着笑推销道:“官人可要添些香药?本堂备有清神艾草、解乏红花、增香甘草,每样只收二十文……”
“不必。”
吴铭截住话头,打断施法。
不多时,两个壮汉抬进滚水倾入桶中,又兑了凉水调温,白茫茫的水汽霎时蒸腾漫开。
揩背人忽然伸手解他衣带,吴铭赶紧侧身避开:“你去吧,我自己料理。”
对方忙竖起双手展示“工具”,自荐道:“某这揩背的功夫,高丽使臣都夸好,定教官人满意……”
话未说完再度被吴铭打断施法:“行了,有需要时自会唤你。”
揩背人脸上的笑容一滞,讪讪敛手,垂头快步离去。
吴铭刚拉上屏风挂好浴牌,忽听门外传来闷声抱怨:“旬休本当寄情山水,何苦拘人来澡堂!”
随即是少年清朗的声线:“爹爹上回沐浴还是半月前,这时节,岂能半月不洗澡?娘亲特意嘱儿侍奉汤沐……”
“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吴铭闻声轻轻挑眉,这两个声音可太耳熟了。
当即拉开屏风,恰见那揩背人引着王安石父子入门。
老王衣襟斜敞,如霜打的茄子般蔫头耷脑;紧跟其后的王雱板着小脸,活似押解犯人的小衙差。
“吴掌柜!”王安石眼中骤亮,如见救星般急步上前,“不想在此巧遇!大相国寺千般珍馐,属吴掌柜的卤味最是难忘,啧啧,那猪头肉的咸香此刻犹在唇齿间……”
吴铭忍着笑叉手行礼。
拗相公分明在没话找话,那游移的眼神和磨蹭的步态,像极了即将被强按进澡盆的猫科动物。
闲聊间,两名壮汉已抬着滚水哗啦倾入隔壁浴桶。
“爹爹该宽衣了!”
王雱扯住父亲衣袖。
“急什么!”王安石稳如磐石,“没见我与吴掌柜叙话?”
“我也该入浴了,待会水该凉了。”吴铭钻进隔间,“王相公若有指教,不如隔屏细聊?”
屏风合拢时,依稀听见老王哀叹:“这水汽熏得人头昏。”
揩背人又搬出同样的说辞:“大官人尽可安心,某搓背的本领,高丽的使臣都说好,定教官人满意……”
吴铭宽衣解带,浸入香汤的刹那,暖流裹身,喉间不由得发出满足的喟叹。
舒服~
李二郎所言不虚,这浴水确有淡淡的药草芳香,一旁设有矮几,上置陶碗盛肥皂团,更有干净的巾帕叠放整齐。
宋代之前,沐浴多用澡豆,一种以猪胰腺、豆粉和香料混合而成的清洁用品。
到了本朝,商品经济日益发达,清洁用品也得到进一步发展,天然皂角加入香料和药草后捣成圆团状的肥皂团应运而生。
随着公共澡堂的商业化和普及,肥皂团因其价格适中,去污效果好,也快速在民间流行开来。
吴铭正把玩着橘子大小的肥皂团,隔壁忽然响起老王倒抽冷气的哀嚎:“啊哟!轻些!脊背要教你搓脱皮了!”
揩背人的声音混着拍打水花的脆响:“大官人且忍耐些,待会便舒服了……”
“胡闹!嘶!”王安石气急败坏的斥责突然变调,“你往何处搓!”
满室蒸腾热气中,唯闻搓澡巾摩擦皮肉的沙沙声,混杂着拗相公痛并舒爽的闷哼。
吴铭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与此同时,女浴堂。
谢清欢婉拒了小鬟的服侍,待杂役尽退,仔细阖屏风挂出浴牌。
解开发髻的刹那,乌亮青丝如瀑垂落,指尖触及黏腻发丝时忽然想起师父那句“油可卤菜”,耳根霎时烧灼起来。
她褪尽衣衫踏入浴桶,掬起浮着草药香的热汤抹过皂团,十指急急搓揉长发。
正与齐腰的青丝较劲,忽闻屏风外有稚子哼起歌谣: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谢清欢指尖微顿,这声音听着颇耳熟。
隔壁水声渐起,吱呀声响里,屏风缓缓合拢。
“哗啦!”
突如其来的巨大水声,溅起的水花甚至越过屏风,落到谢清欢这边厢来。
“七娘!净胡闹!你今日惹了多少麻烦!下回定不带你来了!”
“才没有惹麻烦!”
小女娃嚷嚷半句,忽而转作糯米团子似的软嗓,撒娇道:“七娘很乖的~”
谢清欢扬声询问:“可是王夫人?”
隔壁正是吴琼和王蘅母女。
片刻的安静后,传来吴琼恍然的回应:“可是吴记川饭的谢厨娘?我说嗓音耳熟得紧……”
“阿姐我也在!”王蘅脆生生接话,“白天算题多亏阿姐竖指头提醒!”
王蘅雀跃地拍打浴汤,她可喜欢谢厨娘了,若没有阿姐的提醒,吴川哥哥出的算术题她根本答不上来。
谢清欢抿着嘴笑,一边梳洗一边同母女俩闲聊。
水声哗啦,满室药香裹着水汽漫过屏风,将两间浴室笼在同一团暖雾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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