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入职与暗影
周一的邮局，空气里弥漫着新鲜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新同事果然都已到位。
田万里主任站在营业厅中央，做了个简洁有力的开场：“欢迎温梓旭、张美丽等五位新同志加入我们冰城县邮局！希望新老同志团结协作，共同进步！”后勤组长左秋生立刻上前，热情地挨个介绍。
“这位是温梓旭同志，将在营业厅工作。”小荔抬眼看去，一个身材高瘦、戴着眼镜的年轻小伙子微微颔首，神情里带着一种家庭优渥养成的矜持和淡淡的疏离感。
“这位是张美丽同志，分配在后勤部。”张美丽果然人如其名，青春靓丽，丹凤眼，高鼻梁，落落大方地朝众人笑了笑，透着一股子爽利劲儿。另外三位临时工小伙子也由左秋生一一介绍，都带着初入职场的青涩和好奇。
田主任随即安排工作：“胡甜甜，从今天起，由你负责带温梓旭同志熟悉营业厅的各项业务，务必耐心细致。”
“是！田主任放心！我一定认真带好新同志！”胡甜甜笑得格外甜美，眼神亮晶晶地落在温梓旭身上，显然对这个长相不错、家世优越的新同事第一印象极佳。
“张美丽同志，”田主任转向她，“你的工作由左秋生同志直接安排。其他三位同志，也由老同志带着尽快熟悉流程，早日独立工作。”安排完毕，众人各就各位，邮局开始了新的一周运转。新面孔的到来，让原本稍显沉闷的空间注入了一丝活力，也带来了新的观察与被观察。
与此同时，县武装部后勤处。王国栋一身笔挺军装，英气逼人，领着有些局促但努力挺直腰板的王有田，踏入了人事科的办公室。手续办理得很顺利，但当他们拿着盖好章的入职文件和工作证离开后，人事科里立刻响起低低的议论。
“这位王有田同志，什么来头？上面直接塞进来的？”办事员小秦压低声音，满脸好奇。
“就是啊，看资料是下面屯子的农民，这关系可不一般！”王小芳附和着，眼神里充满了探究，“没点硬路子，能直接进咱们武装部后勤？”
办公室里的人对这位“空降”的农村汉子充满了好奇，纷纷猜测着背后是哪位大人物的安排。
后勤处处长张德海，此刻心里也在犯嘀咕。他为人圆滑，面上却丝毫不显，热情地接待了王有田。
他亲自介绍了后勤维修组的职责：主要负责部内水电、门窗、墙面等基础设施的日常维护和小型修缮。维修组目前就两个人：一个是电工李师傅（李卫东），另一个就是王有田。
张处长特别强调了安全规范，然后亲自给王有田发放了劳保用品——一套崭新的深蓝色工装、一双厚实的劳保胶鞋、一副线手套，还有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红字的白搪瓷缸子。
王有田捧着这些“公家”发的宝贝，心里热乎乎的，又有些受宠若惊。这待遇，可比闺女邮局强多了！他连声道谢。
手续办完，王国栋向张处长和叔叔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张处长，三叔，我还有任务，先走了。”
“去吧！注意安全！”王有田连忙叮嘱。
张处长看着王国栋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转头对王有田笑道：“王师傅，你家这后生，在部队里是块好料啊！前途无量！”
“是…是，孩子争气。”王有田拘谨地搓着手回答，心里却为侄子骄傲。张处长嘴上夸着，心里却更加确认：这王有田，八成是靠这个在部队有出息的侄子才进来的。这小伙子本事不小！
后勤维修组有个单独的小房间，里面摆满了各种工具、零件和备用材料。两张旧办公桌靠墙放着。电工李卫东师傅，四十多岁，皮肤黝黑，手掌粗糙，正坐在自己桌前擦拭工具。他性格有些孤僻，不太爱与办公室里那些坐办公室的“文化人”打交道，平时就猫在这工具房里。
王有田有些忐忑地走进来，主动递过去一根“大前门”香烟：“李师傅，抽烟！我叫王有田，新来的，以后请您多指教！”
李卫东抬头看了他一眼，接过烟，在鼻子下闻了闻，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嗯”了一声：“坐吧。” 他指了指另一张空桌子。王有田连忙坐下，把新发的工装和搪瓷缸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一时有些冷场。王有田想起闺女的叮嘱，努力找话题：“李师傅，咱们这活儿，平时都忙啥？我刚来，啥也不懂，您多担待，该指点的您尽管说。”
李卫东点上烟，吸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说：“没啥难的。灯泡不亮了换灯泡，水管漏了紧巴紧巴，门窗关不严实了修修合页，墙皮掉了补点腻子。都是些零碎活儿。有技术含量的电工活儿归我，力气活儿归你。”他语气平淡，但至少开了口。
王有田心里踏实了点：“行！力气我有的是！您说干啥我就干啥！” 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扳手、钳子、螺丝刀，心里琢磨着这些都是干啥用的，决心回家得好好研究。
第一天上班，他谨记闺女的嘱咐：多看，多学，少说。一整天，他除了跟着李卫东去换了两个灯泡，基本就是待在工具房里，熟悉环境，看李师傅修一个坏掉的电闸，默默记下步骤。虽然闲坐，心却一点没闲着，眼睛和耳朵都支棱着。
邮局这边，因为新人入职，确实忙碌了大半天。新人信息登记、工位安排、工作交接，都需要时间磨合。
张晓敏趁着间隙，凑到小荔桌边，压低声音，带着惯有的试探：“王会计，新来的这些人，你都打听清楚啥来头没？”
小荔正埋头整理季度报表和这个月的工资单，头也没抬，假笑着敷衍：“我才来县城多久？除了咱们单位的，认识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我知道那个温梓旭是机械厂温厂长的儿子！”张晓敏自顾自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莫名的炫耀意味，“别的嘛……”
小荔没接话，心里对这姑娘的“小聪明”和没眼力见越发不耐。张晓敏见小荔忙得飞起，根本没空搭理她，也讪讪地坐回去，装模作样地翻起了账本。
傍晚下班，夕阳的余晖给县城镀上一层暖金色。王小荔挎着包，脚步轻快地往家走。刚拐进通往自家院子的那条僻静小巷，她敏锐地察觉到身后似乎有轻微的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心头一凛，猛地回头。
“呦！”看清来人，她松了口气，随即又提起心，“陆队长？找我有事？”
陆怀瑾从巷子口的阴影里大步走出来，身姿依旧挺拔。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才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这段时间上班，多留意点。如果有人试图打听钟福生或者李国庆的情况，无论对方是谁，用什么方式，记下来，立刻给我打电话。”他递过来一张折叠的小纸条，“或者，直接去县武装部，找苗平安部长。这是联系方式和地址。”
小荔的心猛地一沉，接过纸条的手指有些发凉。这事还没完？！她最担心的事情似乎发生了。她压下翻腾的思绪，问了一个最实际的问题：“陆队长，我现在有危险吗？” 她的声音努力保持平稳。
陆怀瑾挑了挑眉，似乎觉得她这反应很有趣（这丫头当初揪特务时胆子不是挺大？）。他语气依然冷静：“目前，没有证据显示你有直接危险。”他刻意强调了“目前”二字。
小荔的心并没有因此放下，反而悬得更高了：“‘目前’是什么意思？以后会有？”她瞪圆了眼睛追问。
陆怀瑾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迅速将一个小纸团塞进她手里，声音压得更低：“看完，立刻烧掉，不要留痕迹。”
说完，他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却一直将小荔护送到能看到院门的地方，才转身消失在暮色中。
小荔攥紧那个小小的纸团，手心微微出汗。推开院门，饭菜的香气飘来，妈妈正在灶台边忙碌。
“爸还没回来？”小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没呢，第一天，肯定和同事熟悉熟悉，回来的晚。”小荔妈回道。
小荔快步走进自己屋里，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才敢展开那已被汗水微微浸湿的纸团。上面只有几行潦草却惊心动魄的字：钟福生私藏小型电台一部、绝密联络名单一份，下落不明。我方及敌特均在搜寻。钟在押期间突遭‘意外’，深度昏迷，无法开口。务必谨慎！
小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电台！名单！还在外面！
敌特还在县城活动！甚至能渗透到关押地制造“意外”！
钟福生昏迷……线索断了！危险却更近了！
她之前那点“尘埃落定”的轻松感荡然无存。她用力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走到屋角的煤炉子旁，她蹲下身，将那张小小的纸条小心翼翼地凑近炉口跳跃的火苗。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纸角，迅速蔓延，将那些令人心悸的字迹吞噬，最终化为几片轻飘飘的黑色灰烬。看着那最后一点火星熄灭，小荔才觉得堵在胸口的那块大石稍稍松动了一些。
这时，院门被推开，小荔爸响亮的声音传来：“我回来了！”
小荔迅速调整好表情，走出屋子。只见父亲穿着那身崭新的深蓝工装，虽然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睛却亮得惊人，整个人透着一股崭新的精气神。
“回来啦爸！第一天咋样？”小荔迎上去，努力把刚才的惊惧压下去。
“挺好！挺好！”小荔爸兴奋地开始讲述这一天的见闻：严肃但似乎不难相处的张处长、寡言但好像人不坏的电工李师傅、宽敞的工具房、还有中午食堂那油水足足的大锅菜……他像个刚进城的孩子，事无巨细地分享着新鲜感。工作内容确实简单，暂时没啥重活累活，但他反复强调：“闺女你放心，爸都记着呢！多看，多学，不懂就问！这身工装穿着，可不能给公家丢脸！”
晚饭桌上，小荔爸说得眉飞色舞。小荔妈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插话问细节。小荔也笑着应和，心里却沉甸甸的。看着父亲因为一份新工作而焕发出的光彩，她既欣慰又担忧。这份安稳，下面似乎潜藏着汹涌的暗流。
饭后，小荔把一条“大前门”香烟塞给他爸：“爸，拿着。烟跟单位同事分着抽，搞好关系。”这些都是从胡主任那里得来的“战利品”，她正一点一点地拿出来补贴家里，烟酒存货还有不少，奶粉麦乳精和票据确实消耗得差不多了。
夜深人静。小荔躺在炕上，却毫无睡意。白天的兴奋和陆怀瑾带来的阴影像两股力量在她脑子里拉扯。
电台和名单能藏在哪里？邮局后院？钟福生家里某个隐秘角落？还是被转移到了别处？
新来的同事里，有没有人是带着特殊目的来的？那个矜持的温梓旭？爽利的张美丽？或者某个不起眼的临时工？
制造“意外”的人是谁？他们会不会顺藤摸瓜找到自己头上？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用拳头狠狠捶了一下被子，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只想要一份安稳的工作，一个温暖的小家，过点没心没肺、岁月静好的小日子。为什么麻烦和危险总是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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