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佛堂对局
瓦市的喧嚣被忠勇侯府高耸的朱漆大门隔绝在外。
角门悄无声息地开启又闭合,姜长歌带着碧桃和新买的少女,像几片落叶般飘回了听雪轩。一路无言,唯有踩在清扫过的积雪上发出的轻微咯吱声。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可能窥探的视线,姜长歌才解下兜帽。
“你叫什么名字?” 她看向一直沉默跟在碧桃身后、眼神依旧带着高度警惕和审视的少女。
少女抿着干裂起皮的嘴唇,小麦色的脸上泪痕已干,留下几道泥印,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毫不畏惧地迎上姜长歌的目光。她的棉袄在挣扎中被撕破了几处,露出里面同样破旧的单衣和手臂上青紫的伤痕。
“……阿蛮。”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像砂纸摩擦,带着北地口音。
阿蛮!
真的是她!
姜长歌心头巨震,面上却丝毫不显。玉佩幻象中那个蜷缩在尸堆里、抱着弟弟尸体的小女孩,与眼前这个虽然狼狈却站得笔直、眼神凶狠如狼的少女身影,瞬间重叠!
她竟然提前出现在了京城!还被卖作了奴隶!那黑石堡……
“你从北疆来?” 姜长歌的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阿蛮的瞳孔猛地一缩,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攻击性:“你是谁?买我做什么?”
戒备心极重。
姜长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给碧桃:“给她。”
碧桃将茶杯递过去。阿蛮迟疑了一下,终究抵不过干渴,飞快地接过,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动作带着一种粗粝的野性。
“这里是忠勇侯府,我是府里的嫡长女,姜长歌。” 姜长歌看着她,语气平静,“买你,是因为我需要一个帮手。一个……能帮我打人的帮手。”
这个直白到近乎粗俗的理由,让碧桃愣住了。阿蛮握着空茶杯的手也顿住,眼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即是更深的怀疑。
“高门贵女,身边缺打手?” 阿蛮的声音带着嘲讽。
“缺。” 姜长歌坦然承认,甚至微微勾起唇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尤其是打那些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惯会装柔弱扮可怜的‘妹妹’时,更缺一个能下得去狠手的。”
她的话意有所指,阿蛮虽不完全明白,但“装柔弱”、“扮可怜”这几个字,显然戳中了她的某些记忆,她眼中闪过一丝同仇敌忾的戾气。
“跟着我,有饭吃,有衣穿,不用挨打。” 姜长歌走近一步,目光沉静地看进阿蛮凶狠的眼底深处,“但我的饭,不好吃。我的路,更不好走。或许哪天,会掉脑袋。”
“我不怕死!” 阿蛮几乎是立刻吼了出来,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只要能活得像个人!” 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陷掌心。
“好。” 姜长歌点头,没有多余的废话,“碧桃,带她下去,梳洗,换身干净暖和的衣服,拿些吃的。然后……” 她顿了顿,“让她守在外间。任何人,包括夫人和二小姐的人,未经通传,不得靠近我的内室半步。”
“是,姑娘!” 碧桃虽然满心疑惑,但毫不迟疑地应下,拉着还有些发懵的阿蛮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
姜长歌独自站在寂静的室内,缓缓摊开手掌。那枚温润的凤形玉佩静静躺在掌心。
“阿蛮……” 她低语,指尖拂过玉佩冰冷的纹路。
救下阿蛮,是意外之喜,也是星盘指引下必然的因果。这个未来的“血罗刹”,是她复仇路上不可或缺的利刃。
但这把刀,现在还不够锋利,需要打磨,更需要一个……让她彻底归心的契机。
而这个契机,很快就来了。
翌日,午后。
姜长歌正在窗下翻看一本杂记,碧桃匆匆进来,脸色有些不好看:“姑娘,夫人派人传话,说三日后是十五,府中女眷需一同去护国寺进香祈福,为侯爷和…和二小姐消灾解厄。让您务必准备着。”
消灾解厄?为姜玉娆?
姜长歌合上书页,唇角泛起一丝冷嘲。刘氏这枕头风吹得可真及时,姜玉娆刚被罚禁足抄书,这就急着借佛门之力来“化解”了?恐怕,是想在护国寺那种地方,再做点什么文章吧?
“知道了。” 她淡淡道。
三日后,护国寺。
古刹庄严,梵音袅袅。参天古柏掩映着金顶红墙,香火缭绕。
姜长歌随刘氏及几位族中女眷步入大雄宝殿。她依旧穿着素淡,只在外罩了件半新的湖蓝缎面斗篷,低调地跟在人群后面。刘氏则是一身华贵的宝蓝缎袄,带着得体的笑容,与相熟的官眷寒暄。姜玉娆果然也在,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显然经过精心打扮,穿着一身粉嫩的袄裙,弱柳扶风般跟在刘氏身边,看到姜长歌时,怯怯地低下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又不敢言说的模样,引得几位夫人投来同情怜惜的目光。
姜长歌视若无睹。她的目光扫过殿内肃穆的佛像、虔诚叩拜的信众,最后落在大殿一角,一个正闭目捻动佛珠、宝相庄严的老僧身上。
那是护国寺的知客僧,慧明法师。前世,就是这位“德高望重”的法师,在刘氏和姜玉娆的授意下,在众目睽睽之下,“推算”出她姜长歌“命格带煞,克父克亲”,为后来她被家族放弃埋下了伏笔。
果然,上完香,刘氏便笑容可掬地领着众人走向慧明:“有劳法师,为我这几个不成器的孩子看看气运前程,指点迷津。”
“阿弥陀佛,夫人客气。” 慧明睁开眼,目光平和,一一扫过刘氏身后的几位小姐。当目光落在姜玉娆身上时,他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眼中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异”:“这位小姐……好面相!眉聚福德,眼藏慧光,观其气运,隐有祥瑞之兆环绕,虽眼下稍有阻滞,然心诚则灵,自有贵人化解,前途不可限量啊!”
此言一出,周围几位夫人顿时啧啧称奇,看向姜玉娆的目光更加不同。姜玉娆恰到好处地低下头,露出羞怯又带着一丝欣喜的笑容。
刘氏更是满面红光:“多谢法师吉言!”
随即,慧明的目光转向了姜长歌。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凝重,眉头微蹙,捻动佛珠的速度也快了几分,仿佛在极力推演着什么。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姜长歌身上。
刘氏脸上的笑容淡去,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法师,小女长歌她……自小身子骨弱,前些日子又大病一场,妾身实在忧心……”
慧明法师长长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悲悯:“这位小姐……恕老衲直言。观其面相,印堂隐有青气缭绕,凤眸含煞,泪痣泣血……此乃刑克之相啊!”
“啊?!” 周围一片低低的惊呼。
“刑克?” 刘氏“大惊失色”,“法师,这……这可如何是好?”
姜玉娆也适时地抬起头,眼中含泪,泫然欲泣地看着姜长歌,仿佛在替她难过。
慧明法师一脸沉重:“此相主克至亲,伤及己身。尤其小姐眼尾这滴‘泣血痣’,更是凶上加凶,若不化解,恐累及家族气运,自身亦难……”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
“克至亲……伤己身……” 刘氏喃喃重复,脸色煞白,看向姜长歌的眼神充满了“痛心”和“恐惧”,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周围的夫人小姐们看向姜长歌的目光瞬间变了,充满了惊疑、嫌恶和避之不及。窃窃私语声嗡嗡响起。
“难怪忠勇侯府近年似乎不太顺……”
“是啊,嫡长女竟生得这般命格……”
“那泪痣,看着是有点邪乎……”
姜玉娆嘴角难以抑制地勾起一丝得意的弧度,又飞快压下,继续扮演她的楚楚可怜。
来了。
姜长歌静静地站在风暴中心,承受着四面八方投射来的、如同针扎般的目光。她甚至能感觉到碧桃在身后气得发抖。
前世,就是在这佛门清净地,她被这老秃驴一番“命格带煞”的批语,彻底打入了深渊,百口莫辩。
这一次……
她微微抬起了头,斗篷的阴影滑落,露出那张苍白却精致绝伦的脸。那双被批为“含煞”的凤眸,平静无波地看向宝相庄严的慧明法师。
“法师。”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殿内的嘈杂私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您说小女子命格带煞,刑克至亲?”
慧明双手合十,一脸悲悯:“阿弥陀佛,小姐命数如此,非人力可逆。唯有潜心礼佛,或可稍减其害……”
“哦?” 姜长歌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却冰寒刺骨的弧度,她向前走了一步,逼近慧明,“那敢问法师,何为‘煞’?何为‘刑克’?”
她不等慧明回答,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刘氏和姜玉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冽的锋芒:
“若说克至亲——我生母齐国公府嫡女,嫁入侯府不足十年,便缠绵病榻,香消玉殒!彼时,我尚在襁褓!这‘克母’之煞,从何而来?”
“若说伤己身——我自出生便体弱,汤药不离口!府中上下皆知,我常年居于内院,鲜少外出!这‘伤己’之厄,又是如何‘克’到他人头上?”
“反倒是那些口口声声说我命格带煞之人!” 姜长歌猛地抬手,直指脸色骤变的姜玉娆和刘氏,字字如刀,掷地有声,“自我归府,玉佩失窃,构陷栽赃,风波不断!祠堂审玉,闹得阖府不宁,人尽皆知!如今,更是将这‘刑克’之名,带到这佛门清净地,扰了佛祖安宁!引得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这究竟是佛祖所示的天命之煞……” 她猛地转头,目光如冰锥般刺向脸色发白的慧明法师,声音如同寒潭碎冰,响彻整个大雄宝殿,“还是——人心里生出的魑魅魍魉、口舌是非之煞?!”
“轰——!”
整个大殿,死一般寂静!
所有窃窃私语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锋利如刀的质问震住了!
刘氏脸上的“忧心”彻底僵住,化为错愕和一丝掩藏不住的慌乱。姜玉娆更是小脸煞白,身体微微发抖,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素来温顺沉默的嫡姐。
慧明法师捻动佛珠的手僵在半空,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张口欲辩:“小姐此言差矣!命理玄奥,岂是……”
“命理玄奥?” 姜长歌冷笑一声,打断他,从袖中缓缓取出那枚温润的凤形玉佩,高高举起!
阳光透过大殿高窗,落在玉佩上,那展翅的凤凰仿佛活了过来,流转着莹润的光华!
“此乃护国寺高僧所赐‘凤命’玉佩!高僧曾言,此玉护我命格,佑我平安!” 她的声音清越激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若我真如法师所言,生就刑克之命,命格带煞,那赐玉的高僧,岂不是在欺世盗名?!护国寺百年清誉,岂容此等自相矛盾之事!”
“还是说——” 她目光如炬,逼视慧明,“法师您今日所言,并非佛祖启示,而是……受了某些人的指使,在此妖言惑众,毁我清誉,污我侯府门楣?!”
“你…你血口喷人!” 慧明彻底慌了神,指着姜长歌,手指都在颤抖。
“血口喷人?” 姜长歌上前一步,气势迫人,“那就请法师当着佛祖金身,发下宏愿!若您今日批命,句句属实,是佛祖启示,便请天降雷霆,立时应验!若有一句虚言,便让那指使之人,口舌生疮,恶疾缠身,永堕阿鼻地狱!法师,您敢吗?!”
轰——!
这简直是诛心之问!
在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当着佛祖金身,逼一个僧人发如此毒誓!
慧明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哪里敢发这种誓?本就是收了刘氏的重金,在此配合演戏!
“我……我……” 他支吾着,眼神慌乱地瞟向刘氏。
刘氏此刻也慌了手脚,气得浑身发抖:“长歌!你疯了!怎敢对法师如此无礼!快向法师赔罪!”
“赔罪?” 姜长歌收回玉佩,目光冷冷扫过刘氏和面无人色的姜玉娆,最后落在狼狈不堪的慧明身上,声音如同淬了冰,“该赔罪的,是谁?”
她转身,对着殿中那尊巨大的佛祖金身,深深一礼,声音清朗,响彻大殿:
“信女姜长歌,今日于佛前,非为不敬,实为自证清白!若有冲撞,皆因奸人构陷,邪僧妄语,欲毁我名节,乱我家族!请佛祖明鉴,涤荡妖氛,还我朗朗乾坤!”
说完,她直起身,不再看身后那一张张精彩纷呈的脸,对着碧桃道:“我们走。”
素锦斗篷拂过冰冷的地砖,她挺直脊背,在所有人震惊、复杂、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一步步走出了这金碧辉煌、却已污浊不堪的大雄宝殿。
殿外阳光刺眼,寒风凛冽。
姜长歌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阳光洒在脸上的暖意。
佛堂对局,她赢了。赢得干脆利落,赢得让所有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刘氏和姜玉娆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
风暴,才刚刚掀起一角。
她拢了拢斗篷,刚走下大殿台阶,一个侯府的粗使小丫鬟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差点撞到她身上。
“大…大小姐!不好了!侯爷…侯爷回府了!听说…听说您在护国寺顶撞法师,冲撞佛祖,大发雷霆!让您…让您立刻滚回府去祠堂……领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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