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他向来不蹚浑水
裴羡眸光清寂如深潭无波,垂眸间已将目光收回。
他早有耳闻,这西郊新筑的宅院,主人身份神秘。
直到方才瞥见那人倚坐轮椅,膝头覆着玄色织金薄毯,他心中便已明了——是那位自幼养于长公主府、又自请守陵十载的七皇子。
只是他的视线,却在男人身侧的少女身上,不由自主地多停留了一瞬。
是她。
上次见到是在揽月台上,她膝盖跌伤,那位谢家世子为争着抱她而与那位霍将军剑拔弩张。
而这次见到,他看见那位如今被陛下深怀愧疚的七皇子,将她的手背轻轻按在唇边怜惜轻吻。
这些于他而言,本如过眼云烟。
她是什么样的人,与多少男子牵扯纠葛,皆与他无干。
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结,不过是他捐给安远伯爵府的那块茶饼,偏巧被她拍下,算来他还欠她一次会面之约。
待这一面见过后,他们便再无瓜葛。
竹帘轻落之际,裴羡脊背挺直,月白广袖垂落如流云,长睫甚至没有一丝颤动。
素色领口下却喉结微动,眼底映着帘外未散的霞光。
好似雪岭冰棱上凝着的朝露,清冽中泛着一丝极淡的温意。
他本不该想起那些琐碎。
只是看到她的那一眼,鼻翼间隐约似闻见,那抹发香混着市井烟火的气息。
那日在街市,她借着他抽回衣袖的力道,竟直直扑进他怀中,双臂环得紧实,发间甜香混着往来人声,生生撞乱了他向来清简的呼吸。
明明是他被占了便宜,她却将脸埋在他衣襟里,委委屈屈地指控他拜高踩低。
又记起那日揽月台上,满座宾客目睹谢世子与霍骁争执不下时,她隔着重重人影,忽然扬声开口,清悦如铃的嗓音穿过人群,说她要他抱她下去。
她比他想象中更肆意妄为。
他看得出来,她未必是真心渴盼他抱她下去,反倒像是存心想让那场面更混乱些,故意把他也拖入那浑水之中。
他向来不蹚浑水。
他和她,也不会是一路人。
-
云绮看着马车里的裴羡明明看见了她,却目不斜视,直接将竹帘放下,像是视她为不存在一般。
她冷冷勾了勾唇角。
还真是遗世独立的高岭之花。
这人周身仿佛裹着无形结界,任俗世喧嚣如何翻涌,都沾不得他衣角半分。
怕是当真泰山崩于眼前,他眼底也泛不起半寸涟漪,依旧是那副清冷淡漠的模样。
可云绮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还从未有人这般三番五次地无视她。
高岭之花?
她几乎嗤笑,捏着帕子慢悠悠擦拭蔻丹。
她倒要亲手将这人从神坛上拽下来,看看当他褪去那身清冷禁欲的皮囊,背离理性不可控地沉沦,眼里燃起情欲之火时,是否还能端得住这副不染纤尘的架子。
待坐上马车,一旁的穗禾瞧着自家小姐闭目养神,试探着开口:“小姐可是在想什么?”
“这些日子我吩咐你的事,可都照做了?”云绮忽然睁眼问道,眸子里浮着几分漫不经心。
穗禾立刻明白小姐所指,忙不迭汇报道:“小姐放心,自打您头一回交代,奴婢便一直记在心里,这快一个月来从未出过差错。”
云绮复又阖上眼,懒懒道:“明日用过午膳就备车,下午我要亲自去一趟。”
*
回到侯府已是傍晚。
今日侯府上下都安静得很。
人人都知道,今日二小姐发高热在床榻上病了一天。也都传开了,大少爷让二小姐身体恢复后去祠堂罚跪一天一夜的事情。
只是大少爷这责罚,究竟是不是因为二小姐自己跳入湖中,指使自己的贴身奴婢污蔑了大小姐,就见仁见智了。
云汐玥一整日都浑浑噩噩,在昏沉中捱过白昼。到了夜里仍是发着高烧,萧兰淑心急如焚,带着一众丫鬟寸步不离地守在床畔。
梆子敲过三更,云汐玥终于沉沉睡去,却坠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先是梦见晴天日光下,一个挂着写为慈幼堂匾额的院落,有位妇人的身影端庄立于门内。忽而又见倾盆大雨如天河决堤,将天地浇成一片混沌,那块慈幼堂的匾额在雨雾中浮沉。
屋檐在狂风的肆虐下歪歪斜斜,像是随时都会坍塌。漏雨的墙皮大片大片剥落,卷成灰黑色的浪花,在风雨中簌簌飘落。风从朽烂的窗棂呼啸而入,满地凌乱的被褥被掀起,在风中无助地翻飞。
就在这摇摇欲坠的牌匾之下,立着另一道挺拔身影。
那人身着青色衣袍,此刻已被雨水浇得透湿,紧贴在身上勾勒出颀长的身形轮廓,却依旧如墨竹般笔直地挺立,风雨似乎无法撼动他分毫。
雨水顺着他束发的玉冠蜿蜒而下,在棱角分明的下颌凝成剔透水珠,又顺着颈间优美的线条,滚入微微敞开的衣襟,周身如月般清冷。
在梦中,云汐玥只觉得这道身影似曾相识。
她努力想要走近看清那人的面容,可每走一步,雨幕就变得更浓,那人的身影也愈发模糊。
就在她心急如焚,想要奋力看清时,一股强烈的心悸猛然袭来,她霎时睁开眼睛,猛地从梦中惊醒。
守在床边的萧兰淑见女儿突然惊醒,连忙拿起帕子,给云汐玥擦去额头上的冷汗,满脸心疼地问道:“怎么了玥儿,可是做噩梦了?”
云汐玥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眼神中还残留着几分惊恐与迷茫。
这不是噩梦。
但她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个怎样的梦。
那位端庄妇人是谁,她不认得。那道大雨中的青色身影倒是有些眼熟……她喘着气,大脑飞速运转,努力回忆着梦中的细节。
突然,她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猛地想了起来。
那道身影,怎么那么像是那位声名赫赫、位极人臣的裴丞相?
她和那位裴丞相半点交集都没有,顶多就是在姨母的寿宴上远远见过对方一眼,她怎么无缘无故会梦见这样的场景?
还有慈幼堂。
这个地方她先前就听说过,听说是一个专为收留孤苦孩童的善堂,主要收容无家可归的孤儿弃婴。
自上次宫宴后,为挽回自己和娘亲的名声,她前些天不仅去城西给流民施粥,还出资修缮义学,做了许多善事。
原本她打算明日就去这善堂看看,可昨夜为了污蔑云绮,她先是佯装被推落水,又真被云绮推入湖中。
深秋的湖水冰冷刺骨,两度落水让她今日高烧不退,眼下病成这样,她没两三天根本下不了床。
更别提去什么慈幼堂了。
*
翌日。
今日阳光明媚。
一夜好眠。睡到日上三竿,云绮才从床榻上悠悠转醒。
穗禾端着洗漱的铜盆进来,一边放下一边道:“小姐,您睡前让奴婢今日上午去准备的东西,奴婢都准备好了。”
云绮支着绣枕坐起身来,如墨长发瀑布般垂落:“知道了,服侍我洗漱吧。”
待洗漱梳妆完毕,铜镜里映出眉如远黛,唇似初樱。云绮对着菱花镜轻抬皓腕,将一支珍珠缀雪柳的步摇簪入发间。
今日她换上一袭天水碧云锦长裙,裙身以极细银线绣着雾中芙蕖,三两只菡萏半掩在银线勾勒的薄雾里。
抬腕间玉镯若隐若现,那抹绿意恰似春水初融,清新亮眼。鬓边斜斜簪一支白玉簪,青丝挽起露出纤细脖颈,衬得肌肤比往日更显雪白晶莹。
穗禾看着镜子里的小姐,只觉得今日这般装扮与平日里的明媚张扬极为不同,浑身透着一种清水出芙蓉的淡雅清丽,眉梢眼角尽是温婉灵动的气韵。
像是被皎皎月华笼着的仙子一样。
反正不管穿什么,小姐都是这般绝美。
用过午膳,提前让人备好的马车也已等候在侯府大门外。
云绮带着穗禾上了马车。
当马车缓缓停下,穗禾已在旁踮脚掀起车帘,伸手去搀扶自家小姐。
云绮轻提裙裾迈下马车,抬头望向眼前写着慈幼堂的匾额,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抹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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