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请君入瓮
一颗人头被连夜送到城南张侯府的消息,像一阵阴风,悄无声息地刮遍了神京城每一个朱门大院。
第二天,神京城安静得可怕。
往日里驾着马车招摇过市的世家子弟们,一夜之间全都变成了乖宝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朝堂之上,前几日还唾沫横飞据理力争的老大人们,也都夹紧了尾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个个都成了得道高僧。
帝师府的书房内,顾云舟慢条斯理地用小银镊子,将一小撮茶叶夹入紫砂壶中。
开水冲下,茶香四溢。
他根本没去看跪在下首的苏长青。
苏长青的额头上全是冷汗。他刚刚才从外面回来,亲眼见证了那份足以让神京城所有高门大户都失眠的恐惧。
“帝师……张侯府……闭门谢客了。”苏长青的声音有些干涩。
“哦。”顾云舟应了一声,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摆弄一件艺术品。
哦?就一个哦?
苏长青快疯了。那可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啊!帝师您就不能给点正常人的反应吗?比如……至少表现出一点点“计划通”的得意?
顾云舟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终于抬眼看了他一下。
“长青,你觉得他们会就此罢手吗?”
“学生……学生以为,经此雷霆一击,他们至少会收敛……”
“收敛?”顾云舟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年度最佳笑话,“他们只会觉得,走正门打不过,就该琢磨着怎么爬窗户了。”
苏长青一愣,没明白。
顾云舟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刺杀,是最低级的手段,只有蠢货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用。他们不蠢,只是傲慢。现在,傲慢被我打回去了,他们就会用他们最擅长也最自以为是的法子。”
他顿了顿,吐出两个字:“考场。”
苏长青的后背瞬间又被冷汗浸湿了。
他这个新晋的恩科副主考,这两天正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出门买个菜都能感受到十几道若有若无的视线。
“帝师的意思是,他们会舞弊?”
“不。”顾云舟摇了摇头,“舞弊太小儿科了。他们要的,是釜底抽薪。是让这次恩科,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看向苏长青,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他们会来找你。”
苏长青的心猛地一跳:“找我?”
“对。”顾云舟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因为你年轻,资历浅,是我一手提拔的。在他们眼里,你就是我最薄弱的环节。一个可以被收买,可以被腐蚀的缺口。”
苏长青脸色涨红,猛地抬头:“帝师!学生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我知道。”顾云舟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聊家常,“所以,我需要你演一场戏。”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书房里只有顾云舟平淡的叙述声。
苏长青从一开始的震惊,到中途的骇然,再到最后的恍然大悟,表情变幻得比川剧变脸还快。
当他走出帝师府时,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被刷新了一遍。
原来,算计人心,可以到这种地步。
原来,一个坑,可以挖得这么理直气壮,这么……光明正大。
接下来的几天,神京城的各大销金窟,比如清月楼,百花坊,多了一个常客。
帝师跟前的红人,恩科副主考,苏长青苏大人。
苏大人一改往日的清廉简朴,开始流连于各种诗会酒宴。他不再高谈阔论新政的好处,反而总是在酒过三巡后,有意无意地唉声叹气。
“唉,新政虽好,可这日子过得,是真紧巴啊……”
“内人昨日还念叨,说邻居家王侍郎的夫人,又得了一支东海的珍珠钗,可我这俸禄……”
“诸位兄台都是世家子弟,哪里知道我们这些寒门出身的苦楚。一步走错,万劫不复啊!”
这些话,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传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
几位世家大佬在密室中碰头,礼部尚书孔德捻着胡须,老神在在。
“看来,那苏长青,也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顾云舟看错他了。”
“哼,年轻人,骤得高位,心性不定是常有的事。这是我们的机会!”
一个坐在暗影里的声音幽幽响起,是皇室宗亲敬亲王:“光一个苏长青,怕是不够吧?”
户部尚书钱大人立刻接话:“王爷说的是。此事,还得让犬子去探探路。年轻人和年轻人,总归是好说话一些。”
于是,在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清月楼最奢华的雅间里,钱尚书家的公子哥,钱多,字面意义上的钱多,把喝得满脸通红的苏长青拉到了一旁的角落。
“苏兄,苏大人!”钱公子满身酒气,手里却稳稳地端着一杯酒,“小弟敬你一杯!”
苏长青醉眼惺忪地摆了摆手:“钱公子客气,客气了……”
钱公子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苏兄,你我一见如故。小弟这里,有份薄礼,不成敬意,就当是……给嫂夫人的见面礼。”
说着,一张薄薄的纸,悄无声息地塞进了苏长青的袖子里。
苏长青的身子一僵。
他低头,借着袖子的遮掩,用指尖捻了捻。
那厚度,那质感……
是银票。而且是大额的。
苏长青的演技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推开钱公子,脸上又是惊恐又是愤怒。
“钱公子!你这是何意!你……你这是在侮辱我!”
钱公子也不慌,反而笑得更灿烂了:“苏兄误会了,误会了!这只是小弟的一点心意,绝无他意!”
“哼!我苏某人虽然穷,但也是读圣贤书的!岂能行此龌龊之事!”苏长青一脸正气,转身就要走。
钱公子连忙拉住他,声音更低了:“苏兄,一万两。黄金。”
苏长青的脚步,停住了。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脸上的正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龟裂。他回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钱公子,挣扎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只……只是给内人的见面礼?”
“当然!”钱公子拍着胸脯保证,“嫂夫人不就想要支珍珠钗吗?咱送她一匣子!东海南珠,西域宝石,随便挑!”
苏长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那份“正气”给压了下去。
他缓缓地,将那张银票从袖子里抽了出来,又缓缓地,塞进了自己的怀里,动作小心翼翼,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块烙铁。
“唉,钱公子,你这又是何苦呢……”他嘴上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却很诚实。
钱公子见他收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成了!
他凑得更近了:“苏兄,你看,我那几位表弟,才学也是有的,就是……临场容易紧张。到时候,还请苏兄在卷子上,多多美言几句……”
苏长青眉头紧锁,一脸为难:“这……我只是个副考官,最后定夺的还是帝师。我能做的,实在有限啊。”
他看到钱公子的脸色微微一变,立刻话锋一转,仿佛是下了巨大的决心。
“除非……”
“除非什么?”钱公子急切地问。
苏长青咬了咬牙,像是说出了什么天大的秘密:“除非……能提前拿到考题!只要有了题目,让他们提前准备,以他们的才学,何愁不能高中?”
钱公子的眼睛瞬间亮得像两颗灯泡!
对啊!这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考题?”他面露难色,“考题都由帝师亲自掌管,考前三日才会送到贡院印刷所,期间层层把守,如何能拿到?”
苏长青冷笑一声,露出了一个“你太年轻”的表情。
“把守的,都是人。是人,就有价钱。”他压低声音,说出了一个名字,“印刷所的刘主事,是我远房表亲。他家最近……手头也紧。”
钱公子瞬间狂喜!
他用力拍了拍苏长青的肩膀,激动得满脸肥肉都在颤抖:“苏兄!你真是我的亲哥哥!此事若成,我爹……不,我!我再给你加一万两!”
苏长青“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脸上写满了“为了钱我豁出去了”的悲壮。
夜半三更,一顶不起眼的青布小轿,悄悄停在了帝师府的后门。
苏长青走进书房时,顾云舟正在灯下看一卷书。
“帝师。”苏长青躬身行礼,将那张一万两的黄金银票放到了桌上。
顾云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们上钩了。”苏长青汇报道,“钱多让我去买通印刷所的刘主事,提前泄题。”
“很好。”顾云舟终于放下了书卷,从旁边一个上锁的盒子里,拿出了一份卷宗,递给了苏长青。
“这是我给他们准备的‘考题’。”
苏长青接过来,只看了一眼,眼珠子就差点瞪出来。
那上面的题目,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什么“论母猪的产后护理对稳定肉价的重要性”,什么“如何用鸡兔同笼之法清点军中粮草账目”,还有“试述修建一条从神京到雁门关的水泥官道所需的人力物力及时日”。
这……这是人能想出来的考题?
这跟经义策论有半毛钱关系吗!
“帝师,这……”苏长青舌头都打结了。
“让他们抄。”顾云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倒要看看,三日之后,考场之上,当真正的考题发下去时,那些拿着标准答案,却发现题目对不上的‘天之骄子’们,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彻骨的寒意。
“告诉钱多,刘主事那边,价钱很高,让他准备好钱。”
“是。”苏长青应道,心里却在为钱家默哀。
这已经不是坑了,这是连环计加诛心之策。帝师不仅要他们的钱,还要他们在最得意的时候,从云端狠狠地摔下来,摔个粉身碎骨。
顾云舟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神京城的暗流,已经被他搅动起来了。
一张用金钱和欲望编织的大网,已经悄然张开,就等着那些自作聪明的鱼儿,一条接一条地撞进来。
他轻轻敲了敲窗棂,玄鸟鬼魅般地出现在他身后。
“去印刷所,把刘主事‘请’过来。”
“是。”
玄鸟的身影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顾云舟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夜幕,看到了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里,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嘴脸。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游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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