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伪诏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一众门生还跪在地上,冷汗浸透了背心,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恐和不解。
引狼入室。
以神京为坟墓。
恩师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砸得他们几乎无法思考。
顾云舟却像是没看见他们一样,径直走到了那张紫檀木书桌前。
这张桌子,原本是萧青鸾的。上面还摆着她惯用的那支朱砂笔,旁边是一叠批阅了一半的奏折。
他拿起那支笔,在指尖轻轻转了转。
笔杆上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和淡淡的馨香。
“磨墨。”
他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苏长青一个激灵,像是被从噩梦中唤醒,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冲到墨台前,拿起墨锭,手忙脚乱地开始研墨。
他的手抖得厉害,墨汁溅得到处都是。
顾云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从一旁抽出一张明黄色的空白圣旨,缓缓铺开。
丝帛与桌面接触,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死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要做什么?
所有人的心里都冒出这个疑问。
下一秒,他们就得到了答案。
顾云舟执起那支朱砂笔,饱蘸墨汁,手腕悬停在圣旨上方。
他闭上眼,似乎在酝酿情绪。
再次睁开时,那双平静的眸子里,已经看不出任何属于顾云舟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帝王的,略带稚嫩却又故作成熟的威严。
笔尖落下。
第一个字,是“诏”。
那个字一出现,苏长青研墨的手猛地一顿。
他骇然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字。
像。
太像了!
无论是笔锋的转折,还是力道的轻重,甚至是那一点点因为主人心性不稳而偶尔出现的微小颤抖,都和陛下的亲笔,一模一样!
顾云舟落笔不停。
一行行朱红色的字迹,在明黄色的圣旨上迅速浮现。
他写得不快,但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了千百次的演练,与萧青鸾平日批阅奏折的字迹分毫不差。
这哪里是模仿。
这分明就是本人亲至。
几个月来,他几乎每天都陪在萧青鸾身边,看她读书,看她写字,看她批阅奏章。她每一个写字的习惯,每一次用力的特点,早已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他甚至比萧青鸾自己,更了解她的笔迹。
书房里,只剩下笔尖划过丝帛的沙沙声。
跪着的一众门生,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看着那个白衣胜雪的身影,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恩师的心思,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很快,一篇简短的诏书写完了。
其内容,和顾云舟刚才说的一样,简单,却又致命。
命,洛城守将周信,于叛军兵临时,献城归降,为王师引路,共讨国贼。
这每一个字,单独拿出来都忠心耿耿。
合在一起,就是一封足以让整个大炎王朝倾覆的叛国诏书。
写完最后一个字,顾云舟没有停。
他用笔尖的朱砂,在诏书末尾的角落,轻轻点了一下。
那是一个极不起眼的小红点,若不仔细看,只会以为是滴落的墨迹。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放下笔,将那卷还散发着墨香的圣旨,轻轻吹干。
他拿起圣旨,转身,看向已经吓傻了的苏长青。
“周信,是你同科的榜眼,也是我亲手提拔的寒门将领。”
顾云舟的声音很平静。
“他这个人,一根筋,只认死理。朝堂上的那些大道理,他听不懂,但他认得我的记号。”
他将那卷圣旨递到苏长青面前。
“你的任务,就是把它,亲手交到周信手上。”
苏长青的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他的目光,落在那卷明黄色的圣旨上,仿佛那不是一卷丝帛,而是一座烧红了的烙铁。
伪造圣旨。
这是灭九族的死罪!
可是,他看着恩师那双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睛,忽然就不抖了。
他想起了恩师在贡院外,对天下寒门士子的承诺。
想起了恩师为了他们,舌战群儒,硬生生从世家大族嘴里抢来了官位。
想起了恩师为了保住陛下,在太和殿上,是如何将那帮老狐狸玩弄于股掌之间。
恩师,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了那卷圣旨。
入手,竟是如此的轻。
可他却觉得,自己托起的,是整个大炎王朝的未来,是天下所有寒门士子的性命。
“学生……”
苏长青的喉咙干得发涩,他咽了口唾沫,一字一顿地说道。
“万死不辞!”
顾云舟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丝毫的欣慰,也没有任何的动容。
仿佛这一切,本就该如此。
“还有一个问题。”一个门生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恩师,如今神京戒严,帝师府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苏师兄他……他怎么出城?”
这个问题,也是所有人最担心的。
计划再好,人出不去,一切都是空谈。
“我自有办法。”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凤卫队长赤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
她依旧戴着那副冰冷的面具,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她走到苏长青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跟我来。”
说完,便转身向外走去。
苏长青看了一眼顾云舟,见恩师微微颔首,他立刻将圣旨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紧紧贴着胸口,快步跟了上去。
书房的门,被赤羽重新关上。
顾云舟走回沙盘前,看着那枚插在神京城上的赤色小旗,久久不语。
另一边。
赤羽带着苏长青,没有走正门,而是穿过几条幽深的回廊,来到了一处偏僻的角门。
角门外,停着一辆运送泔水的马车。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让苏长青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换上。”
赤羽扔过来一套脏兮兮还带着血迹的凤卫制服。
苏长青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脱下自己的儒衫,将那套散发着酸臭和血腥味的衣服套在身上。
“躺进去,用这个盖住脸,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声。”
赤羽指了指马车上的一个破草席。
苏长青依言照做,蜷缩在散发着恶臭的泔水桶之间,将那张油腻腻的草席盖在了脸上。
透过草席的缝隙,他看到赤羽对着赶车的那个凤卫,用一种不带感情的语调吩咐道:
“小七在城南跟人动手,伤了腿,送他出城去医馆。别走大路,从金光门出去。”
“是,队长。”
车夫一扬鞭子,马车吱吱呀呀地动了起来。
苏长青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能感觉到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颠簸,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气味,更能感觉到怀里那卷圣旨,像一团火,在灼烧着他的皮肤。
马车行得很慢。
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
他听到了城门守卫懒洋洋的盘问声。
“什么车?停下检查!”
“军爷,自己人。”是那个车夫的声音,“运泔水的,顺便送个受伤的兄弟出城看大夫。”
“受伤?”守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警惕,“掀开看看。”
苏长青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他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怀里的圣旨。
如果被发现,他会立刻咬碎藏在牙齿里的毒药,绝不让这封圣旨落入他人之手。
“妈的,臭死了!”守卫骂骂咧咧地走过来,似乎只是象征性地用长枪的枪柄捅了捅旁边的泔水桶,“什么人啊,下手这么黑,腿都打断了?”
“别提了,跟青皮抢地盘,倒霉。”车夫随口胡诌道。
“行了行了,赶紧滚,别在这熏老子。”
守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车夫如蒙大赦,赶紧一扬马鞭,马车再次缓缓启动。
车轮碾过城门门槛的声音,在苏长青听来,如同天籁。
出了城,马车明显加快了速度,一路颠簸,来到了一处僻静的树林。
“到了,下来吧。”
苏长青掀开草席,几乎是滚下了马车,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车夫从车厢里牵出一匹早就备好的快马,扔给他一个水囊和一袋干粮。
“赤羽队长让我告诉你,往南一百里,有我们的人接应你。这匹马能日行八百里,省着点用。”
苏长青站起身,对着车夫郑重地拱了拱手。
“多谢。”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朝着南方的官道,绝尘而去。
他不敢回头。
他只是死死攥着缰绳,用尽全身力气抽打着马臀。
快一点,再快一点。
神京城那巍峨的轮廓,在他身后,渐渐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他知道,当他再回来时,这里,或许已经是一片火海。
(谢谢大家的喜欢和支持,四更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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