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前往云梦泽
山洞里,顾云舟的呼吸声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
每一次吸气,左臂的伤口都跟着一阵抽痛,提醒他刚才的狼狈。
洞外,犬吠声和人声由远及近,火把的光点在林间晃动,像一群索命的鬼火。
绝望。
这玩意儿跟口臭一样,你自己可能没感觉,但它已经熏得人头晕眼花了。
顾云舟靠着冰冷的石壁,第一次清晰地闻到了自己身上那股绝望的馊味。
跑?
他扯了扯嘴角,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往哪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个大炎王朝的地图都快被他盘包浆了,哪一寸土地上没插着姓萧的旗?
就算他能长出翅膀飞到天涯海角,萧青鸾那个疯丫头也能动用整个国家的力量,把天涯海角给围起来。
到时候,是油炸还是清蒸,全看她心情。
至于被打断腿……
顾云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腿。这双腿,曾经带他踏入朝堂,也曾带他逃出神京。现在,它们成了价值万户侯的悬赏目标。
全天下的亡命徒,估计都想上来啃两口。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逃下去,最终的结局,就是在某个臭水沟里被一群见钱眼开的家伙按住,然后“咔嚓”一声。
想想那个画面,顾云舟就觉得牙酸。
不。
绝对不行。
他死死咬住下唇,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剧痛反而让他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常规的逃亡,就是给人家送人头。
他需要一个计划。
一个反常规的,能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甚至可以说是疯到极致的计划。
一个能让他从猎物,重新变回棋手的计划。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句话,他以前只当是句毒鸡汤。现在看来,这他妈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回神京?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现在回去,那就是自投罗网。神京城现在估计连只耗子都钻不进去,他一个大活人,还是个带悬赏的,回去就是给女帝的疯狂再添一把柴。
得先藏起来。
找一个地方,一个能让他喘口气,舔舔伤口,顺便……积蓄力量的地方。
一个萧青鸾绝对想不到,或者说,她潜意识里不愿意去大肆搜查的地方。
一个……属于他的地方。
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幅画面。
那是在雁门关大捷之后,他班师回朝,一时风头无两。
年少的女帝,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兴高采烈地拉着他的袖子,献宝似的递上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光。
“先生,你看!我把云梦泽封给你了!从今往后,你就是云梦侯!”
“那地方……虽然现在荒了点,但地方很大很大!先生这么厉害,一定能把它建成比江南还富庶的鱼米之乡!”
她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声音又轻又软,带着一丝少女独有的天真和憧憬。
“先生,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个家。以后你就在这里,给我建一座世外桃源,好不好?”
……
回忆戛然而止。
山洞里的顾云舟,脸上的表情精彩得像开了染坊。
好家伙。
给我建座世外桃源?
他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当时看到堪舆图时,嘴角抽搐的幅度。
云梦泽,名字倒是仙气飘飘,实际上呢?
一片广袤千里,鸟不拉屎的沼泽和滩涂。
大炎开国几百年,历代皇帝都想治理那地方,结果钱砸进去连个水花都听不见,最后干脆直接划为禁区,任其自生自灭。
那丫头把这么个烂摊子封给他,还一脸“我好吧快夸我”的表情。
现在想来,那时的她,真是……天真得有点傻气。
而现在,那个天真傻气的丫头,正动用整个天下的力量,要打断她先生的腿。
何其讽刺。
顾云舟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心中彻底成型。
去云梦泽!
就去那个她亲手送给他的“家”!
他赌!
就赌她内心深处,还残存着那么一丝丝对“家”这个词的美好幻想。她可以把整个大炎变成猎场,但她潜意识里,绝对不愿意亲手将自己送出的“家园”,也变成血淋淋的屠宰场。
这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心理洁癖。
越是疯狂的人,执念就越深。
其次,云梦泽那鬼地方,地广人稀,沼泽密布,水网交错,官府的力量在那里几乎等于零。大军开进去,能直接陷进去一半。想在那种地方搞地毯式搜索,难度堪比登天。
简直是天然的藏身之所。
最重要的一点。
那里,是他顾云舟名义上的封地。他是云梦侯。
虽然是个光杆司令,但法理上,他是那片土地的主人。
萧青鸾的悬赏令再疯狂,也不能明着写“请天下人去云梦侯的封地上抓捕云梦侯本人”。
那不成朝廷自己打自己脸了?
灯下黑!
这就是一招彻彻底底的灯下黑!
想通了这一切,顾云舟眼中的绝望和迷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火焰。
他不再犹豫。
他忍着剧痛,撕下自己身上那件已经破破烂烂的白色长袍,只留下一身灰扑扑的内衬。他又抓起地上的烂泥,毫不犹豫地抹在脸上头发上。
镜子是没有的,但他能想象出自己现在的尊容。
曾经那个风度翩翩,在朝堂上搅动风云的顾帝师,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神里带着惊恐和麻木的……南逃流民。
对,就是这个味儿。
他佝偻着背,学着记忆中那些流民的样子,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山洞。
夜色,是他最好的保护。
接下来的十几天,顾云舟彻底融入了那股自北向南,逃避战乱的灰色人潮。
他像一滴脏水,汇入了奔流不息的臭水沟,毫不起眼。
他吃过发霉的窝头,喝过满是泥沙的河水,睡过冰冷的石桥洞。
他亲眼看到一队官兵,将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男人从人群里拖出来,只因为那人多问了一句关于帝师悬赏的事,就被当成同党活活打死。
他也曾在一个深夜,与一队举着火把的凤卫擦肩而过。
为首的那个女校尉,眼神锐利如鹰,扫过他那张满是泥污的脸,没有停留一秒。
她们在找那个白衣胜雪,风华绝代的帝师。
绝不会想到,她们要找的人,此刻正像条野狗一样,蜷缩在路边,满身污泥。
这一路,他见识了太多的人间疾苦,也见识了那道疯狂的悬赏令,是如何将人性中最丑陋的贪婪,彻底激发出来的。
他心中的那点侥幸,早已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但他眼里的光,却越来越亮。
终于,在半个多月后的一个黄昏。
顾云舟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翻过最后一座山头,看到了一块半截都埋在土里的界碑。
上面用早已模糊的朱砂,刻着三个大字。
云梦泽。
他到了。
放眼望去,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凉。
浑浊的水面,被夕阳染上了一层病态的橘红色。大片大片的芦苇荡,在风中摇曳,发出呜呜的声响。
更远处,是灰蒙蒙的沼泽和滩涂,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路。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水草腐烂和淤泥混合的腥气。
几个穿着破烂渔夫装的当地人,正站在齐腰深的泥水里,艰难地拉着一张破网,网里空空如也。他们看到顾云舟这个外来者,眼神里充满了麻木和警惕。
这就是他的封地。
贫瘠,且荒凉,。
顾云舟站在山坡上,晚风吹起他破烂的衣角。
他看着这片属于他的,广阔到没有边际的烂地,非但没有感到失望,胸中反而燃起了一股久违的豪情。
这里,将是他新的起点。
一个他自己选择的,可以让他喘息、扎根、然后……掀翻整个棋盘的起点。
顾云舟缓缓地,扯出了一个笑容。
一个混杂着疲惫,自嘲,和无限野望的笑容。
行啊。
开局一片沼泽地,子民三两个。
这把废土求生局,好像……也挺刺激的。
(言谢无力,四更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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