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葱岭外
瀚海。
茫茫大漠似无边无际。
大漠西南一隅，有一湖唤作青葱湖，东西长越三千里，周遭分布着万里沃野。
沃野之上，曾瘴气终年，人迹罕至。
至千年前，有修士家族陆家迁居至此，据沃野之西一山岭立族，称山岭作‘天葱岭’，自号‘天葱陆家’。
陆家修士聚云散瘴，使得原本的毒瘴之地日渐繁华，又将天葱岭四周取名为葱岭集，安排家族的凡人后代在此居住，繁衍生息。
为保家族薪火延续，陆家修士每年都会出谷选拔有修炼资质的凡人后代，入族内修行。
千年以降，葱岭集的陆家凡族之人，已有几十万之众，选拔的难度与初时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日三月二八，正是家族仙师出谷之日。
夜色渐收，晨光微露，霞云漫天。
天葱岭四周薄如轻纱的朦胧雾气中，已有六千余名十余岁的孩童，在父母的陪同下，聚集在外。
十二岁的陆二牛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他并无父母相伴，而是独自一人。
陆二牛矮且瘦，脸色青黄不接，身着一身满是补丁的粗布麻衣，裸露的皮肉间可见道道淤青，而他此时正神情忐忑，望着前方山谷。
他知道，今日的家族仙师选拔，是自己绝不能错过的一个机会。
陆二牛的原本名字叫做陆云定，这个名字是曾经身为家族仙师的父母给他起的。
在他四岁的时候，父母就死在了家族与其他修士家族的争斗中。
那之后他与妹妹陆小梦，就与搬进父母置办的大宅子里的二叔陆大泉一家生活在一起。
一开始，二叔陆大泉一家对他和妹妹的态度，还算过得去，可很快急转直下。
他五岁那一年，二叔陆大泉因一件小事便把他打得皮开肉绽，赶到柴房里去住。
这些年过来，二叔只要寻到由头，就会打他一顿，尤其是听到他提起自己‘陆云定’的名字，会格外生气，打得更狠。
二牛开始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为了少挨几顿揍，也就渐渐不再说起自己原本的名字陆云定，而是用起了二叔起的陆二牛这个名字——他并不喜欢这个名字。
二牛小时候记事早，知道身为家族仙师的父母死后，家族发下了丰厚的抚恤，父母也留下许多好东西，而这些东西，全部都由二叔和二叔母‘代为保管’。
说是代为保管，实则二叔和二叔母的心思，二牛在几年前就隐约猜到了。
那日他在院子里劈柴的时候，偶然间听到二叔二叔母说话，提起准备把自己‘招出去’、‘招得远远的’，也就是入赘到别人家里。
后来二叔假惺惺对他说，要将小妹陆小梦送到别人家做‘童养媳’，日后‘这个家里的东西’，全部留给他和表兄陆云空。
二牛面上不动声色，暗中嗤之以鼻，知道这是在糊弄自己的鬼话。
这一家‘亲人’打着亲人的名头，实为了鸠占鹊巢，将自己和妹妹都赶走！
陆二牛攥紧拳头，暗暗发誓，这次必须要被家族仙师选上，成为仙师！
只有成为仙师，还是小孩子的自己，才有能力反抗二叔一家，才能保护自己和保护小妹，拿回父母留下的一切！
“二牛，陆二牛！”后面传来二叔和二叔母的大声呼喊。
陆二牛心中一慌，缩着身形混入人群，寻了个人堆聚集的地方，确认其他人将自己挡住，才往喊声传来的方向，张望着看了几眼。
后面的人群之中，挤出一个神情焦躁的国字脸中年男子，其身后跟着一个马脸的中年女子，和一个看起来高壮的小胖子，正是二叔陆大泉、二叔母鲁婉秋和表兄陆云空。
高壮的小胖子陆云空，手中还拉着一个身着碎花裙子的八九岁小女孩。
陆二牛看过去一惊，二叔怎么把妹妹陆小梦也带来了？
“陆二牛！”
“二牛，陆二牛！”
“哥！你在哪？”
二叔一家和妹妹陆小梦，都在喊叫着寻他，他却只是冷眼看着，没有让自己被找到的想法。
陆云定突然眼神一寒，瞧见表兄陆云空寻不到他，渐渐变得暴躁，一把将陆小梦抱起狠狠捏脸，捏得陆小梦哭了起来。
这个陆云空，打他的次数不如二叔陆大泉多，但也不少，看此时其的凶狠眼神，只怕寻到他，就要上来一顿拳打脚踢。
“二牛，你二叔在找你，你看不到吗？”旁边的人堆里，有个中年男子挤了过来，突然将陆二牛揪了起来。
“你是谁？放开我！”陆云定一惊，想要挣开，却是一时挣脱不得。
他就这么，被这中年男子拽到了二叔的身前！
“好哇，还敢偷偷跑到这儿来！你挨打没够是不是？哼，光是瞅见你这倒霉相我都闹眼睛！”表兄陆云空一见了他，撸着袖子上来就是几个大嘴巴，还要抬脚踹的时候，被陆大泉拉住。
“二牛，你一会儿跟我回去！”陆大泉眯着眼，冷冷看了一眼脸已经肿起来的陆二牛。
然后，他对那中年男人点点头，看向其身后，道：“是铁山兄弟啊！这是......”
“哦，这是我侄子，叫陆江山，来，江山，叫大泉叔。”陆铁山拍拍身后矮小黝黑少年的脑袋。
“大......大泉叔。”矮小黝黑少年怯懦道。
陆铁山与陆大泉交谈几句，便离去了。
而陆大泉瞥了一眼耷拉着脑袋的陆二牛，也有种一个巴掌抽上去的冲动，心中一阵阵后怕。
若是让陆二牛通过试炼，成了仙师，那还得了？
这小畜生要是成了仙师，那自己给云空准备的东西，还能保得住吗？这简直是在剜自己的肉，阻自己儿子的仙途啊！
这小畜生！
没想到，自己这些年竟然养出一个白眼狼来，还想偷偷成为仙师？真是做梦！
回去之后非得找个由头尽快将这小畜生送走不可。
实在不行，就直接将之弄死！
陆大泉心中恨恨想着，手中习惯性抚摸着腰间大哥当年赠给他的一块玉佩，道：“二牛，你还当我是你二叔吗？参加家族仙师选拔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我商量？我之前不是说过了，你还小，还在长身体，把握不住。”
“这样，你哥年龄比你大一岁，长得高，长得壮，今年还是先让你哥参加选拔，他能把握住，等明年你身体长好了，再参加试炼也不迟。”
二叔母鲁婉秋也说道：“对，先让你哥参加试炼，你急什么，家族的仙师不是年年都出来选拔嘛，你明年再来也一样。”
“妇道人家，懂些什么！到一边去。”
陆大泉心中火气很大，正无处发泄，闻言肘了鲁婉秋一下，将之赶到一旁，继续看向陆二牛，一副我都是为你考虑的样子。
他继续道：“二牛，听话，跟你二叔母和你妹妹回去，你知不知道，你来参加试炼，你妹妹多担心，都担心得哭了！你们父母走得早，兄妹俩相依为命不容易，你怎么能这么伤她的心呢？”
陆小梦这个傻妹妹，听到这话，还配合陆大泉，眼泪哒哒地朝陆二牛看过来。
不过随着陆云空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着的大鹅腿，撕开油纸包大口啃食起来，陆小梦被馋得连连咽口水，也不眼泪汪汪了，而是去和陆云空套近乎，想要分一口吃。
陆二牛沉默一会儿，抬眼看向二叔陆大泉。
他的眼眶微红，血气上涌，一副动情模样，道：“二叔！二叔母！我这次参加家族试炼，其实是想要早日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
“二牛就想着，若能成为仙师，定要好好对二叔和二叔母，让你们都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陆大泉闻言一愣，眉头渐渐皱起来。
他看着眼眶红红的陆二牛，看着这个侄子，心里有些拿不准这小子是在说真心话，还是演戏。
不过按理来说，这小子四岁那年，大哥和大嫂就双双不知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这小子那时候应该还不懂事，对大哥大嫂没什么记忆也是正常的。
不过也只是犹豫了一小会，陆大泉就理清了思绪，想明白了。
绝不能这么做！
妇人之仁，要不得！
陆大泉一把拽住了陆二牛的手臂，皮笑肉不笑：“不行，还是明年再说吧，二牛，你跟我回去。”
这次他也不动口舌了，拉着陆二牛就走，见陆二牛不走，一用力，竟然将陆二牛扽了起来，直接半扛在了肩膀上。
“云空，你和你娘在这里等着试炼，一定给老子争口气，当上仙师！”
陆大泉回头大声叮嘱了两句，然后无论肩头的陆二牛如何说，如何挣扎，只埋着头往远离天葱岭的方向快步走去。
四周人群见这一幕，纷纷退散开去，在周围冷眼旁观，议论纷纷。
陆二牛看着越来越远的天葱岭，一颗心下沉，他不断和陆大泉说着好话，身形扭动挣扎。
可陆大泉全然不理他的好话，且陆大泉身躯壮硕，而他身形瘦弱，再是挣扎，也根本无法撼动陆大泉铁箍似的胳膊。
“二叔，你快看，堂兄怎么倒地上了？”陆二牛突然灵机一动，趴在陆大泉肩头，做出一副震惊模样，指着后方喊道。
“什么？”陆大泉闻言心中一颤，赶忙回头看去，瞧见自己儿子好得很，还在那里啃着鹅腿。
可刚扭过头，陆大泉就觉脸颊一痛，陆二牛这小畜生竟然趁他扭头，一口咬在了他的脸上！
“啊！小畜生，你找死！”陆大泉惨嚎一声，痛得红了眼。
他将陆二牛猛地往地上一丢，一手仍按在其身上，另一手捂向脸上的伤口，却不料手上也是一痛，被陆二牛咬了一口。
陆大泉吃痛下，手一缩，却是怒从心头起，一脚踹出，将陆二牛踹得翻了好几个跟头。
“啊！”陆云定被踹得小腹剧痛，可想起处境马上爬起来，吐掉嘴里的血，眼中冷芒一闪，顺势捡起地上一块比拳头略大的石头，猛砸陆大泉的膝盖。
嘭！
陆大泉猝不及防，被砸得腿一软，跪倒在地，还想去拉陆二牛。
“小畜生，我回去非得打断你的腿不可！”
可马上陆大泉脑袋就嗡的一声，被陆二牛拿着石头夯在脑袋上，眼前一黑，差点儿昏死过去。
陆二牛丢下石头，看着二叔被自己砸得头上鲜血直流的场景，不由有些手抖。
他退后两步，攥紧拳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朝着天葱岭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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