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堵漏
那抱着孩子的妇人突然扑过来,抓住林清源的衣角,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泣不成声。
“签了那‘锦绣速达’的契……工钱是多了……可……可那‘凤栖梧桐’的妆花太费眼了……我男人……才干了十天……眼睛就……就快瞎了……现在娃儿又……东家说耽误了工期要罚……我们哪还有钱请大夫啊……”
妇人绝望的哭诉,像一把把钝刀割在林清源心上。
他看着妇人怀中那气息微弱、小脸烧得通红的孩子,看着老织工那空洞麻木的眼神,看着周围棚户区里一张张被生活压垮的、毫无希望的脸孔……
父亲临终前的话语如同惊雷再次炸响在他耳边:
“她……她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用命……在织一张……吃人的网……”
“别……别让她……彻底……沉下去……她心里……还有……一点光……”
父亲让他守护苏渺心里那点光。
可眼前这血淋淋的现实,这被“三倍工钱”和“生养死葬”的契约诱入更残酷压榨深渊的织工们,他们的光在哪里?
苏渺……她心里……真的还有光吗?
巨大的道德撕裂感和冰冷的绝望感,几乎将林清源吞噬。
他蹲在污秽的地上,看着妇人怀中那垂死的孩子,看着老织工空洞的眼睛,一股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张大嫂……孩子……给我……”林清源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滚烫而轻飘的孩子,如同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我……我带他去找大夫!钱……我来想办法!”
他猛地站起身,抱着孩子,踉跄地冲出棚户区,朝着城中唯一一家肯收治穷苦病人的小医馆跑去。
寒风吹在他单薄的衣衫上,却远不及他心中的冰冷和沉重。
他能为这个孩子做的,可能只是延缓片刻的痛苦。
而那个高高在上、掌控着江南命脉、用冰冷契约织就吃人巨网的苏渺……
他该拿什么去唤醒她心里的那点光?
他甚至连见她一面,都难如登天!
——
烛火在精铜仙鹤灯台上跳跃,将谢珩挺拔的身影投在巨大的江南舆图上。
舆图上,姑苏、江宁两处已被猩红的玉钉牢牢钉死,代表着“锦绣速达”对江南丝绸生产核心和运输枢纽的绝对掌控。
一条粗壮的红线沿着运河北上,直指京师,象征着即将启程的贡品运输线。
王全安如同最忠诚的影子,侍立一旁,声音低沉而清晰地汇报着:
“禀世子爷,江南飞鸽急报。”
“贡绸五千匹已全部入库江宁‘金翎转运仓’,由顾九针特制‘冰玉散’喷洒密封,确保不腐不蠹。”
“浪里蛟周通及其麾下三十六条快船、两百精锐漕丁,已全数签下‘生死承运契’,由铁蛋率五十金翎卫全程‘护送’押运,三日后启程北上。”
“江南二十七家绸商、十三家丝行,原料、人力、工期皆在掌控,无人敢延误半分。”
“林清源……仍在江宁织工棚户区奔走,散尽钱财,杯水车薪。暂无异常举动。”
谢珩负手而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温润的蟠龙玉佩。
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古井,映不出丝毫波澜,唯有在听到“冰玉散”、“生死承运契”、“金翎卫押运”等字眼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面下暗流涌动的满意。
“锁魂镯……如何?”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回世子爷,”王全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玄影卫密报,镯内‘天心锁灵阵’运转如常,苏姑娘心脉处那缕‘生生不息’之气虽微弱至极,却异常凝练,正被阵法强行束缚、转化,持续为‘网’之节点供能。”
“然……顾九针似有异动,曾尝试剥离一丝气息,被镯内阵法反震所阻,未能得逞。”
“但顾九针并未放弃,仍在暗中窥伺。”
谢珩的唇角极其罕见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中带着掌控一切的漠然和对顾九针不自量力的讥诮。
“蝼蚁窥天。镯在,气在,人在。网……便在。”
他的目光落在舆图上那条北上的红线,仿佛看到了贡品车队扬起的烟尘。
“江南网成,此贡抵京之日,便是‘锦绣速达’……真正成为帝国商脉……权力枢纽之时!”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如同蚊蚋振翅般的“嗡嗡”声从书案一角传来。
那是一个造型古朴的黄铜匣子,匣身刻满繁复的符文。
此刻,匣子正发出微弱的震动,匣盖上一枚镶嵌的细小玉石,正闪烁着急促的红光。
谢珩眸光微凝。
王全安立刻上前,取出一枚造型奇特的钥匙,插入黄铜匣侧面的隐秘孔洞,轻轻一旋。
“咔哒”一声轻响,匣盖弹开。
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小块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玉片。
玉片上,用肉眼几乎难以辨别的微雕技法,刻着几行小字,正是柳大强通过秘密渠道传递的绝密信息:
“鱼符现,旧怨燃。‘过江龙’已动,盐枭之怒,可覆舟亦可焚绸。水路凶险,望君慎之。鹬蚌之争,或可收网于江宁渡。”
信息简短,却字字惊心!
柳氏余孽赵小环已成功联络上柳大强,而盘踞江宁的私盐巨枭“过江龙”已然被挑动,目标直指即将北上的贡品运输船队!
柳大强的用意昭然若揭——利用盐枭这把最锋利的刀,在苏渺(鹬)和盐枭(蚌)的血拼中,坐收渔利,甚至可能将谢珩也拖下水!
王全安脸色微变,看向谢珩。
谢珩的脸上却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寒光乍现,如同冰原上掠过的极光。
他缓缓拿起那枚玉片,指尖微微用力。
“咔嚓。”
一声轻响,玉片在他指间化为齑粉,簌簌落下。
“盐枭?‘过江龙’?”
谢珩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
“正好。”
他转身,目光再次投向那巨大的江南舆图,指尖精准地点在舆图上标注着“江宁渡”的位置——那是贡品船队离开江宁、进入运河干道的必经咽喉!
“告诉江宁的玄影卫……”
“网已张开……”
“静待……”
“大鱼入彀!”
烛火摇曳,将谢珩的影子拉长,如同盘踞在权力之网中央的冰冷巨兽。
鹬(苏渺)已伤痕累累,蚌(盐枭)正磨刀霍霍,而真正的渔翁,早已立于云端,俯瞰着这场即将在江宁渡口上演的、注定以鲜血染红运河的……最终绞杀。
——
贡品北上的车轮已然启动,而车轮之下,是累累白骨和无数被碾碎的命运。
浑浊的河水被火光与鲜血染成诡异的暗红色。
浓烟滚滚,遮蔽了惨淡的月光。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血腥味和皮肉烧焦的恶臭。
震天的喊杀声、兵刃碰撞的铿锵声、垂死的惨嚎声、船体燃烧的爆裂声,交织成一片人间地狱的乐章。
“金翎号”巨大的船体如同受伤的巨兽,在河心剧烈地摇摆、倾斜。
船尾燃起熊熊大火,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桅杆和船帆。
船楼多处破损,箭矢如蝗虫般钉满了甲板和舱壁。
甲板上,早已是修罗屠场。
铁蛋如同浴血的魔神,挥舞着一柄崩了口的长柄战斧。
身上插着三支弩箭,深蓝锦缎劲装被血水浸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他狂吼着,每一次挥斧都带起一片血雨腥风。
将试图攀上主舰的盐枭水鬼劈落河中。
他身后,仅存的三十几名金翎卫和漕帮精锐背靠背结阵死守。
人人带伤,眼神却凶悍如狼。
死死护住通往主舱室的通道。
不断有人倒下,缺口不断被撕开,又被后续的人用血肉之躯强行堵上!
“顶住!给老子顶住!东家在舱里!绸缎在舱里!谁退一步,老子先砍了他!”铁蛋的吼声如同炸雷,在混乱的战场上撕开一道口子。
船舱内,景象同样惨烈。
苏渺蜷缩在角落,玄色斗篷早已被迸溅的鲜血和火星燎得破破烂烂。
露出下面同样染血的素白中衣。
她脸色惨白如金纸,嘴角不断溢出暗红色的血沫。
身体因剧痛和虚弱而剧烈颤抖。
锁魂镯的光芒疯狂流转,如同失控的烈阳。
灼烧着她的腕骨,强行压榨着她心脉深处那缕微弱的“生生不息”之气。
维持着她最后一丝清醒和行动能力。
心脉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又被极地寒冰冻结。
锁魂镯的束缚与药人血契的反噬在盐枭袭击的巨大冲击下彻底失控!
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深入骨髓的酷刑。
视野阵阵发黑,耳边的厮杀声变得遥远而模糊。
“噗!”
一支带着倒钩的弩箭穿透舱壁的裂缝,狠狠钉入她左肩!
“呃!”
剧痛让她眼前一黑,身体猛地一颤,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小姐!”
翠微尖叫着扑过来,用身体挡住可能的后续箭矢。
手忙脚乱地想拔箭,却被倒钩卡住,鲜血瞬间染红了她半边身子。
就在这时!
“轰!轰!轰!”
几声沉闷的巨响从船底传来!
船体猛地一震,发出令人牙酸的**!
紧接着,冰冷刺骨的河水如同喷泉般,从船底几处新破开的窟窿汹涌灌入!
“凿船!盐枭在凿船底!”舱外传来金翎卫绝望的嘶吼!
船要沉了!
苏渺猛地抬头,那双因剧痛而涣散的眼瞳中,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到极致的火焰!
绸缎!
贡品!
网!
这是谢珩的网!
是她用命织就的网!
是锦绣速达立足的根基!
绝不容有失!
一股被逼至绝境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暴戾力量,混合着锁魂镯强行压榨出的最后生机。
在她枯竭的躯壳中轰然爆发!
“翠微……堵漏!”她嘶声命令,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破碎的内脏气息。
她猛地拔出肩头的弩箭!
鲜血喷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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