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这具身体的名字叫小满
两个穿着靛蓝色棉布袄裙、腰间系着干净围裙的丫鬟端着几个空木盆走了进来。
看穿着打扮,明显比苏渺这种粗使丫头体面得多,是能在主子跟前伺候的二等丫鬟。
“李嬷嬷,我们院小厨房的细瓷碗碟洗好了,放哪儿?”其中一个圆脸丫鬟脆生生地问道,语气带着点主子跟前人的矜持。
“放那边架子上,仔细点,磕碰了仔细你们的皮!”李嬷嬷面对她们,语气稍微缓和了点,但依旧颐指气使。
两个丫鬟应了一声,将木盆放到角落的架子上。
圆脸丫鬟目光扫过角落里埋头削土豆、身形单薄瑟瑟发抖的苏渺,撇了撇嘴,小声对同伴嘀咕:“啧,又是那个晦气的丫头,上次摔了盘子被罚跪雪地,听说差点冻死,头上还磕了个大包,这才几天?又给派这脏活了。”
她的同伴,一个瓜子脸的丫鬟,脸上带着点漫不经心的优越感,随口接道:“命贱呗!听说是个家生子,老子娘都没了,在府里跟个野草似的,谁都能踩一脚。叫什么来着?哦,好像叫……小满?还是小寒?记不清了,反正是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
小满?
小寒?
这具身体的名字?
如此随意,如同路边的石子。
苏渺(或者说,此刻占据着这具身体的灵魂)削土豆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指甲掐进了冰凉的土豆肉里。
属于丫鬟“小满/小寒”的卑微、屈辱和麻木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圆脸丫鬟没注意角落里的动静,一边整理着盆子,一边兴致勃勃地继续八卦:“哎,你听说了吗?昨儿个采买的张管事从外头回来,又说起外面的事了!”
“又说什么了?还是前朝那些破事?”瓜子脸丫鬟不以为意。
“不是不是!”圆脸丫鬟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兴奋,“是说那个!那个几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锦绣速达’!还有那个姓苏的!”
“锦绣速达”!
四个字如同惊雷,毫无预兆地劈进苏渺的耳中!
她握着破菜刀的手猛地一紧,锈钝的刀刃瞬间在左手食指上划开一道细细的口子,沁出殷红的血珠。
她却浑然不觉,整个身体都僵住了,耳朵本能地竖了起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哦!那个啊!”
瓜子脸丫鬟似乎也想起来了,语气带着点事不关己的唏嘘。
“不是早没了吗?”
“听说那姓苏的,一个庶女,靠着送点心巴结权贵,搞什么急送,还弄出个什么……‘平安旗’?风头是盛了一阵,连宫里都惊动了。”
“可惜啊,命不好,听说后来惹上了江南的大盐枭还是什么权贵,斗得你死我活,她那身子骨本来就差,硬生生给熬干了,死的时候才多大?啧啧……”
“可不是嘛!”圆脸丫鬟接口,语气里带着市井听来的猎奇,“听说死得可惨了!”
“人都没了,她手下那些人还不消停,叫什么……铁蛋?一个莽夫!带着一帮亡命徒,跟疯狗似的,硬是把害她的人都给撕了!连根拔起!那叫一个狠!”
“最后听说她死了,就用她搞出来的那个什么破旗子,盖在棺材上,给埋回她起家的一个破庙里了,连个正经坟头都没有!真真是……生前风光,死后凄凉!”
“破旗子盖棺?呵!”瓜子脸丫鬟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穷讲究!一个商贾贱业,死了还要什么旗子?还不如多烧点纸钱实在!”
“听说她那套什么‘安身契’、‘利民驿’的规矩,人一死,树倒猢狲散!”
她手下那些骑手,该散的散,该被别的商行收编的收编。”
“她那‘锦绣速达’的牌子,早不知道被丢哪个犄角旮旯发霉了!也就茶余饭后,当个笑话讲讲罢了。”
“安身契……利民驿……平安旗……树倒猢狲散……笑话……”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苏渺的灵魂深处,再残忍地搅动!
她亲手建立的规则,她以命相搏守护的微光,她托付给铁蛋的信念……在她死后,成了别人口中轻飘飘的谈资,成了盖棺的“破旗子”,成了消散的尘埃,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话!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她死死咬住下唇,才将那口血硬生生咽了回去。
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左手食指的伤口在粗糙的土豆皮上反复摩擦,血混着泥污,染脏了土豆,也染红了她的指尖。
后脑勺的闷痛和心脏被撕裂的剧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再次拖入黑暗。
“哎,你们俩磨蹭什么呢!”李嬷嬷不耐烦地催促那两个丫鬟,“东西放好就赶紧走!别在这儿碍手碍脚!”
两个丫鬟撇撇嘴,不再谈论那个“过气”的话题,端着空盆子掀帘出去了。
厨房里只剩下灶膛柴火的噼啪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以及李嬷嬷骂骂咧咧的呵斥。
苏渺(小满/小寒)依旧僵硬地蹲在角落,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沾满血污和泥巴的土豆,那把锈钝的破菜刀几乎要嵌进手心。
阳光透过破瓦的缝隙,吝啬地洒下一小片光斑,恰好落在她脚边不远处的地面上。
那里,一堆沾满油污、等待清洗的破抹布里,半掩着一小块靛蓝色的、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的粗布碎片。
碎片上,用暗淡的金线,依稀还能辨认出……一片羽毛的轮廓。
那是……平安旗的残片!
她耗尽心血设计的标志,她麾下万千骑手守护的象征,她最终用以覆棺的归宿……
如今,被当成肮脏的抹布,丢弃在厨房油腻的角落,和那些污秽之物混在一起,等待着被彻底清洗掉最后一点痕迹,或者……直接被丢进灶膛,付之一炬。
苏渺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块小小的靛蓝色残片上。
灵魂深处,那属于“开路者”苏渺的烙印,在极致的悲怆、冰冷的愤怒和无边的荒谬中,被这残酷的现实狠狠擦亮,爆发出无声的、足以焚尽一切的烈焰!
她回来了。
不再是那个可以托付江山的苏总制。
甚至不再是那个可以典当嫁妆、借厨房试制点心的侯府庶女。
她只是一个命如草芥、连名字都模糊不清的厨房烧火丫头——小满(或者小寒)。
而她的规则,她的平安旗,她的锦绣速达……已成过眼云烟,沦为笑谈,甚至成了脚下的破抹布。
灶膛里,一根粗大的柴火被烧断,发出“噼啪”一声爆响,几点火星猛地窜了出来,在昏暗的厨房里短暂地亮了一下,又迅速湮灭在冰冷的空气中。
苏渺缓缓低下头,看着手里那个沾着自己血污和泥土的土豆。
粗糙的触感,冰冷的温度,无比真实。
削皮刀锈钝的刃口,在昏暗光线下泛着一点冰冷的微光。
前路茫茫,荆棘遍布。
身份卑微,命如飘萍。
规则已碎,烙印犹存。
这一次,没有破庙的风雪作为起点,没有谢珩的权势可以借力,没有顾九针的银针锁住生机,更没有金銮殿让她喊出那句“此规不可废”。
她只有这具伤痕累累、食不果腹的丫鬟身体。
她只有手里这把锈迹斑斑、崩了口子的破菜刀。
她只有……脚下这片被当成抹布的、属于“平安旗”的残骸。
以及灵魂深处,那团被现实狠狠擦亮、灼热燃烧的、名为“规则”的不灭烙印。
灶膛里的火,还在噼啪作响。
锅里的水,开始发出细微的咕嘟声。
李嬷嬷刻薄的呵斥,如同背景噪音。
苏渺(小满/小寒)缓缓抬起手,用沾满泥污和血渍的袖子,狠狠擦了一下干涩刺痛的眼睛。
然后,她握紧了那把冰冷的破菜刀,更加用力地、沉默地、一刀、一刀地削向手中的土豆。
粗糙的土豆皮簌簌落下,混着她指间尚未干涸的血迹,堆积在油腻的地面上。
削皮的动作,从最初的僵硬笨拙,渐渐带上了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和稳定。
每一次下刀,都像是在削去一层软弱,一层迷茫。
削掉一层皮,离那能果腹、能让她活下去的、干净的土豆肉就更近一点。
活下去。
用这具卑微的躯壳,在这规则破碎、视她心血如草芥的世界里……活下去。
然后,找到那线生机,重新……开路!
目光掠过地上那片靛蓝的残骸,冰冷而坚定。
破菜刀锈钝的刃口刮过土豆坑洼的表皮,发出“嚓……嚓……”的单调声响。
每一次刮削,都带走一层沾着泥污的薄皮,也带走一丝属于“小满”这个身体本能的恐惧和麻木。
属于“苏渺”的灵魂烙印,在冰冷现实的反复捶打下,反而像灶膛里烧红的炭,沉在最底,无声地灼烧着。
后脑勺被硬物磕碰过的闷痛还在隐隐作祟。
左手食指上那道被刀刃划开的口子,血已经凝了,混着泥污,在指节上结成一道暗红色的痂。
苏渺(或者说,此刻这具身体里那个清醒而痛苦的意识)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目光却沉静得可怕,如同古井寒潭。
她在听。
耳朵捕捉着厨房里每一个细微的声响。
灶下烧火丫头被烟呛到的咳嗽。
李嬷嬷指使另一个粗使丫头搬动沉重米缸时粗重的喘息。
水缸边洗菜婆子们压低嗓音的抱怨。
还有……窗外偶尔飘过的、属于更高等级丫鬟的细碎脚步声和谈笑声。
她在找机会。
一个能暂时脱离李嬷嬷眼皮底下、去确认那两个二等丫鬟口中“锦绣速达”下场的、微小的机会。
李嬷嬷那双刻薄的眼睛像探照灯,时不时就扫过来。
苏渺只能更用力地低头,把自己缩在角落的阴影里,仿佛要把自己钉在那堆土豆和萝卜上。
终于,机会来了。
“哎哟!这肚子……”
李嬷嬷突然捂着肚子,脸色扭曲了一下,嘴里骂骂咧咧。
“定是早上那碗冷粥闹的!你们几个,都给老娘仔细点干活!小满!看着点土豆!削不完仔细你的皮!”
她一边说着,一边急匆匆地掀开厚重的棉布帘子,朝着院子角落的茅厕方向小跑而去。
帘子落下的瞬间,厨房里紧绷的气氛似乎都松了一瞬。
苏渺猛地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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