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他也不想想,这大梁是谁的天下
“规矩……是刀!”
“握不住的……”
“才该死!”
撕碎的明黄绢帛如同折翼的蝶,在死寂的密室中飘落。
那滴溅在舆图靛蓝蜂鸟绣纹上的暗金血珠,在灯火下折射出妖异的光泽,像一颗凝固的、来自地狱的星。
苏渺嘶哑的宣告带着灵魂被反复灼烧后的余烬,每一个字都砸在紫檀木案上,留下无形的凹痕。
她挺着那副随时会散架的残躯,深陷的眼窝里,那团烙印之火却烧得前所未有的炽白,几乎要将这满室的绝望与愤怒都熔穿!
萧暮渊的拳头死死抵着桌面,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手背上筋络虬结。
温润的假面早已粉碎,只剩下被彻底激怒的、属于海上巨鲨的凶戾。
他盯着那滴血,盯着那被撕裂的、代表无上权力的户部文书,胸腔里翻腾的不仅是怒,更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即将爆发的、毁灭性的力量!
“好!好一个‘才该死’!”
萧暮渊的声音低沉下去,如同风暴在深渊中酝酿,每一个字都裹着冰渣。
“谢子衿……好手段!三道铁闸就想锁死我萧家的咽喉?”
他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锐利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标枪,狠狠刺向舆图上那一个个刚刚点亮的朱砂点——他的“利民驿”!
“他以为,靠一纸文书,就能让这满城的店铺关门?让这京畿水陆的码头歇业?让那些靠萧家吃饭的掌柜、把头、伙计、苦力……都变成他砧板上的鱼肉?!”
“他也不想想,这大梁是谁的天下!大梁姓什么!”
“他一个谢姓算什么东西?!”
“他想改姓?!”
“做梦!”
他猛地一掌拍在舆图上,震得整个桌面嗡嗡作响!
那滴暗金血珠在靛蓝蜂鸟纹上微微颤动。
“石岩!”
“在!”石岩如同出鞘的凶刃,瞬间挺直。
“传我‘镇海令’!”
萧暮渊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着令京城及京畿所有萧记商行、货栈、车马行、船行、码头!自即日起,凡挂我萧家旗号之产业,无论主营何业,皆可代收、暂存、转运‘蜂鸟速达’之货物!无需‘货殖牙帖’,不问来路根脚!凡持有蜂鸟旗印信者,视同我萧家嫡系管事!所需库房、人手、车马、船只,优先调用,耗费走总号公账!”
他手指狠狠点在舆图上,“所有已设、待设之‘利民驿’点,即刻启用!挂牌!亮旗!酬金翻倍!告诉所有人——蜂鸟所至,便是萧家利爪所及!敢动蜂鸟一件货,便是断我萧家一条财路!萧家……必百倍奉还!”
石岩眼中精光爆射,轰然应诺:“遵令!”
身影一闪,已消失在门外。
密室内的几位核心管事,脸上的惊惶瞬间被一种近乎狂热的凶悍取代!
他们是跟着萧家这艘巨舰在惊涛骇浪中搏杀出来的老鲨鱼,骨子里流淌的就是不服输的血!
朝廷文书?
金翎卫?
在真金白银和刀口舔血的利益面前,算个屁!
“三爷!东城隆昌米行,库房已清!蜂鸟旗天亮前必挂上!”赵大柜第一个吼道,眼中闪着赌徒般的光。
“城南顺达车马行,三百车把式、五百骡马,随时听蜂鸟调遣!谁拦路,老子用马蹄踩过去!”钱把头脸膛赤红。
“西城通汇码头!所有货船,即刻加挂蜂鸟小旗!漕运衙门的人敢上船查,老子就敢凿沉他的官船!”周管事的声音冷得像冰。
萧暮渊看着这群瞬间被点燃的猛兽,眼底的血色稍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掌控力。
他转向角落那个摇摇欲坠的靛蓝身影。
“苏渺。”他声音沉缓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托付,“你的刀,够利了。现在,握紧它!”
他指着舆图上那滴暗金血珠覆盖的蜂鸟纹。
“蜂鸟速达的名,你已用血在京城刻下!利民驿的筋骨,萧家替你撑起!但怎么在这三道铁闸下,把货送进去,把钱赚到手,把这张网……真正变成活水!”
他目光如电,直视苏渺深陷的眼窝:“这……是你的战场!”
苏渺的身体晃了一下,左臂的剧痛如同海啸冲击着神经的堤坝。
紫蕴珠簪的清冽气息被巨大的精神冲击和身体损耗压得摇摇欲坠。
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强行压下一阵阵眩晕。
看着舆图上那些被重新点亮的、仿佛带着萧家獠牙的朱砂点,看着眼前这群被逼到绝境反而凶性毕露的商人。
她胸腔里那团烙印之火,非但没有被户部文书浇灭,反而被这绝境中的疯狂反扑,注入了更加狂暴的燃料!
规则?
枷锁?
铁闸?
那就用最野蛮、最直接的方式撞碎它!
用萧家这头被激怒的巨兽之力!
用蜂鸟这把刚开锋、饮过血的刀!
用这满城被压抑的、对速度与金钱的原始渴望!
她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铁锈和药味的腥甜,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三道铁闸……锁的是门。”
“锁不住……人心……贪快……图利!”
“他封官驿……断行会……卡城门……”
“那蜂鸟……就走……他封不住的路!”
她挣扎着,用右手食指,沾了点自己左手腕绷带边缘渗出的、带着暗金光泽的血,狠狠点在舆图上——点在了那条贯穿京城南北、蜿蜒如蛇、最终汇入通惠河、直通大运河的古老水道标记上!
“漕运私契!”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几位管事耳边!
漕运私契!
这是游离于官方漕运体系之外、依托于各大商行私下交易、由江湖帮派和码头把头掌控的灰色运力网络!
运价高,风险大,但……
足够快!
足够野!
足够绕开所有的官方关卡和文书!
“金翎卫能封城门……封不住……这满河的私船!”苏渺眼中燃烧着近乎偏执的疯狂,“五城兵马司能查街面……查不完……这四九城的暗渠!”
“联盛公所不具保?好!”
“蜂鸟……不要他的保!”
“找……敢在刀尖舔血的人!”
“找……被官驿盘剥的苦力!”
“找……想多赚一斗米的车把式!”
“告诉他们……”
“蜂鸟的货……酬金翻倍!”
“蜂鸟的路……萧家开道!”
“蜂鸟的旗……就是……免死金牌!”
——
镇国公府京中别院,玄冰室。
夜明珠的光恒定而冰冷,将谢子衿素白的身影投射在光洁如镜的黑曜石地面上,拉得颀长而孤寂。
指尖,那半块流转着妖异星光的玉髓,依旧在不疾不徐地转动。
内里的星云絮状物,此刻却仿佛失去了目标,旋转的速度变得有些迟滞,甚至偶尔会出现细微的、不和谐的凝涩。
玄七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塑,垂首立在厚重的石门外,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却掩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
“大人,金翎卫西城千户所回报:澄怀书院‘梅七’号箱笼已查抄封存。箱内……仅有湖笔徽墨若干,孤本手稿三卷,皆为前朝大儒手泽,并无……并无‘锦绣速达’旧规痕迹。庄守拙亲至,怒斥缇骑毁坏书院清誉,已……已具本上奏。”
“另,户部清吏司郎中王甫之密报:《货殖例》增补名录已下发九门及五城兵马司。”
“然……据各门暗哨回报,自名录下达至今,城内外各‘利民驿’点……非但未曾关闭,反而……纷纷挂牌亮旗!”
“萧记所属米行、车马行、货栈、当铺……凡挂萧家旗号之处,皆公然代收、转运‘蜂鸟速达’货物!”
“车马行人络绎不绝,甚至有漕运私船,悬挂蜂鸟小旗,自通惠河码头出入!”
玄七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萧暮渊……已传下‘镇海令’。言:蜂鸟所至,便是萧家利爪所及。动蜂鸟之货,便是断萧家财路……百倍奉还。”
静。
死一般的寂静。
玄冰室内,只有玉髓在指尖转动时,那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沙沙声。
谢子衿缓缓抬起眼。
深邃如寒潭的眸子里,没有意料之中的愠怒,反而掠过一丝极淡、极冷的……了然,甚至是一丝近乎欣赏的嘲弄。
他指尖摩挲着玉髓那焦黑的断口,感受着那粗糙的、仿佛带着无尽怨念的触感。
“镇海令……漕运私契……”
他低语,清冷的声音在绝对寂静中如同冰珠滚动。
“好一个萧暮渊。好一招……以商破政,以利驱鬼。”
“用他萧家遍布京畿的商行货栈为巢,化整为零,藏蜂鸟于市井。”
“用漕运私船这条见不得光的血管,避开官驿关卡,输送货物。”
“再用百倍奉还的凶名……震慑那些想趁火打劫的鬣狗。”
谢子衿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看来,这只海上巨鲨,是铁了心要用他满身的铜臭和血腥……替那只残破的蜂鸟……筑一座攻不破的金窟了。”
他目光重新落回指尖的玉髓。
那星云絮状物的凝涩感似乎更重了。
是在……畏惧萧家那庞大的、散发着金铁与铜臭气息的实体力量?
还是在……抗拒那只蜂鸟,正以一种它无法理解的、野蛮而高效的方式,在铁幕下疯狂地……活着?
“规矩……没死?”
谢子衿的声音里,那丝玩味的嘲讽更浓了。
“不。”
“它只是……披上了一件更肮脏、也更坚硬的金铁甲胄。”
“变得更难杀了。”
他指尖在玉髓上轻轻一叩。
“玄七。”
“属下在。”
“第一,金翎卫缇骑撤出澄怀书院。告诉庄守拙,查无实证,惊扰清修,金翎卫自会给他一个交代。”
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第二,着人盯着通惠河码头,盯着那些挂蜂鸟旗的私船。不必阻拦,不必查验。”
他眼中寒光一闪,“记下每一艘船的船号,每一个船把头的名字,每一次出船的时间、载货量、目的地。越详细越好。”
“第三,”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石门,落在了某个遥远的方向,“去查。查清楚苏渺在‘鬼见愁’受的伤,用的什么药。还有……时惊云那晚,从她伤口取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玄七的声音带着一丝凛然。
谢子衿不再言语。
他缓缓闭上眼。
玉髓在他指尖,内里的星云,仿佛陷入了某种更深沉的、混乱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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