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根基太浅
谢子衿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令人心悸的弧度,“既是谢家给的,自然……也能收回来。”
“假凭引,终究是假。‘特行令’的账,总要清算。”
“蜂鸟飞得越高……”
“羽翼沾染的‘脏污’……”
“就越多。”
“待其……”
“将运河群凶尽数网罗旗下……”
“待其……”
“将‘铁盒子’的秘密……”
“与萧家的海船勾连彻底暴露……”
“待其……”
“自以为掌控一切……”
他微微停顿,目光投向运河图上那被无数猩红叉号标记的蜂鸟势力范围,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
“便是金翎卫……”
“收网拔毛……”
“验货入库……”
“之时。”
谢珩眼中的暴怒缓缓沉淀,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冷酷的算计。
他盯着谢子衿,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弟弟冰冷表象下那盘根错节的棋局。
“收网……”
谢珩缓缓靠回椅背,指节再次敲击起紫檀案面,笃笃声如同为猎物敲响的丧钟,“本公要看到网里的,是只听话的鸟,而不是一头……会反噬的凶兽。尤其是……”
他目光扫过谢子衿素白的衣袍,“她身上那些‘有趣’的变化。本公要完整的‘标本’。”
“兄长放心。”
谢子衿微微垂眸,遮住眼底深处那丝被“标本”二字勾起的、冰冷的占有欲,“子衿验货……”
“向来……”
“只收‘活器’。”
——
夜凉如水,浓烈的药气被一种更深沉的、如同熔炉余烬般的燥热取代。
冰魄膏的寒气早已压不住左臂深处那持续不断、如同岩浆奔流的灼痛与嗡鸣。
苏渺盘膝坐于软榻,玄铁面具置于一旁。
她紧闭双眼,眉心紧蹙,额角冷汗涔涔。
那只异变的左臂裸露在外,暗金色的筋络在薄如蝉翼的皮肤下虬结盘绕,如同囚禁着无数条愤怒的暗金毒龙。
指尖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每一次都牵扯着整条手臂发出低沉的、如同金铁摩擦般的**。
眉心处,那点七彩蛊髓印记明灭不定,仿佛在与手臂的狂暴力量进行着无声的角力。
萧暮渊坐在榻边圈椅中,手中捏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环,却无心把玩。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苏渺那只非人的手臂上,又掠过她眉心闪烁的蛊印,温润的眼底翻涌着化不开的凝重。
白日里老龙口码头的狂野与疯狂,此刻都化作了沉甸甸的忧虑压在他心头。
谢子衿的“贺礼”是裹着蜜糖的穿肠毒药,而苏渺体内这股失控的力量,则是随时会引爆的火药桶。
“呃……”
苏渺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几不可察地痉挛了一下。
左臂的暗金光芒骤然炽烈了一瞬,皮肤下仿佛有熔岩即将冲破束缚!
“别硬撑!”
萧暮渊猛地放下玉环,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时惊云留下的‘定脉方’呢?石岩!”
石岩无声上前,递上一个打开的玉盒,里面是几颗龙眼大小、通体赤红如火、散发着辛辣刺鼻气味的药丸。
萧暮渊取出一颗,正要递过去。
“没用的。”
苏渺嘶哑的声音响起,她缓缓睁开眼。
那双寒潭般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血丝,深处是强行压制痛苦的疲惫与一丝……冰冷的清醒。
“那药……只能麻痹一时……压不住根本。”
她抬起那只还能活动的右手,指尖轻轻拂过左臂上虬结暴凸的暗金筋络,感受着那毁灭性的脉动。
“这股力量……是‘癸酉’毒火、鬼见愁阴秽、九死还魂草剧毒……被我的意志和那蛊髓强行揉碎的怪物……”
“它恨这具身体……”
“恨这方天地……”
“它想冲出来……焚毁一切……”
“包括……我自己。”
萧暮渊的心猛地一沉:“就没有办法……”
“有。”
苏渺打断他,目光陡然锐利如刀,直刺萧暮渊眼底,“让它烧!”
“让它……烧向该烧的地方!”
“运河的‘规矩’立了……”
“但根基太浅!”
“谢家架起的刀……”
“漕帮残存的势力……”
“还有那些……躲在暗处觊觎的鬣狗……”
“都是柴薪!”
她挣扎着,用右手撑住身体,左臂的剧痛让她脸色更加惨白,但眼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疯狂。
“萧暮渊……”
“你的船……敢不敢……”
“再快一点?”
“你的金子……敢不敢……”
“再烫一点?”
“把你的海船……”
“把你的商路……”
“把你能点燃的一切……”
“都给我!”
她猛地伸出右手,并非索求,而是如同战旗般指向虚空,指向南方那片被谢家阴影笼罩的黄金水道!
“我要用这股力量……”
“用这焚身的火……”
“在运河上……”
“烧出一条……”
“谁也无法扑灭的……”
“血火之路!”
“让蜂鸟旗……”
“插遍每一处水寨!”
“让‘规矩’……”
“烙进每一个漕丁的骨头!”
“让谢子衿……”
“让金銮殿……”
“都看着……”
“看着这火……”
“是他们亲手点燃的!”
萧暮渊看着眼前这如同即将喷发火山般的女人,看着她眼中那焚尽一切的决绝与疯狂,胸腔里那点被算计、被压制的憋闷,竟被这同归于尽般的野望彻底点燃!
海上巨鲨的凶性与贪婪在这一刻压倒了所有顾虑!
他猛地站起身,温润的假面彻底撕碎,眼中只剩下灼热的野心与孤注一掷的狠厉!
他一把抓住苏渺伸出的右手,并非暧昧,而是如同歃血为盟般,将一枚通体赤红、形如咆哮龙首的令牌狠狠拍进她掌心!
令牌入手滚烫,刻着一个古老的“萧”字,背面是怒涛中的巨舰!
“萧家‘血龙令’!”
萧暮渊的声音如同熔岩喷发,“见此令,如我亲临!萧家所属,三江五海,所有海船、货栈、钱庄、人手……任你调用!”
“你要火?”
“老子就给你泼天的油!”
“你要烧?”
“老子就把整条运河……”
“都架在你的火上!”
“苏渺!”
“别让这把火……”
“烧塌了我萧家的船!”
苏渺死死攥住那枚滚烫的“血龙令”,赤红的龙首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楚,却也带来一种血肉相连般的、狂暴的力量感!
左臂的暗金熔岩仿佛感应到了这外来的、同源的凶戾气息,咆哮得更加狂暴,却奇异地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她抬起头,玄铁面具后的寒眸与萧暮渊燃烧野心的目光***撞!
无声的契约,在剧痛与野望交织的熔炉中,淬火成型!
“好!”
一个斩钉截铁的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密室!
“这把火……”
“我烧定了!”
“你的船……”
“我保了!”
临清闸码头,浊浪拍打着新修的栈桥。
空气里弥漫着焦糊、劣质桐油和新鲜木料混合的刺鼻气味。
巨大的蜂鸟血旗悬在最高的龙门吊上,旗面被河风吹得猎猎狂舞。
它俯视着下方如同沸腾蚁穴般的人潮。
几十条大小不一、悬挂着靛蓝蜂鸟小旗的货船挤在泊位。
苦力号子震天响。
一袋袋“米粮”、一捆捆“农具”、一箱箱“陶器”被流水般扛上船舱。
岸上,“利民驿”新漆的招牌下排起长龙。
都是等着领“货单”和“通关文牒”的私船把头、行脚商人。
周管事嗓子已经喊劈,额头青筋暴跳。
他指挥着七八个账房先生疯狂地蘸着朱砂,在一张张空白“凭引”上盖下仿制的漕运总督府鲜红大印。
那印泥刺目,落在纸上,如同蘸着人血。
“快!盐引再加印三百张!扬州‘万福记’的货船等着出闸!”周管事嘶吼,唾沫星子喷了对面账房一脸。
账房手一抖,印盖歪了半寸。
“废物!”周管事劈手夺过印章,亲自狠狠摁下去,“歪了怕什么?水闸上那些狗官,有几个认得真印?他们要的只是个戳!一个能让他们闭眼放行、事后推脱的戳!蜂鸟给的戳,就是真戳!”
旁边一个刚拿到厚厚一叠“茶引”的瘦小商人,哆嗦着把凭引塞进怀里最深处。
脸上混杂着狂喜和巨大的恐惧,仿佛揣着一包随时会炸的火药。
不远处,两个挂蜂鸟铜徽的汉子,正将一个试图插队的地痞一脚踹进浑浊的河水里,引来一片压抑的叫好。
混乱、野蛮、生机勃勃,又处处透着刀尖舔血的疯狂。
这就是披上“官皮”的蜂鸟速达,在运河上掀起的惊涛骇浪。
——
运河总督府,后衙书房。
漕运总督杨文焕面如金纸,抖索着手,将一份盖着总督府大印的“丝引”副本狠狠摔在谢子衿面前的红木案几上。
那印鉴,与他案头官印拓本比对,形似而神非,透着一股粗劣的嚣张。
“谢卫率!您看看!您好好看看!”
杨文焕声音尖利,带着哭腔。
“这才几日?临清闸、济宁水寨、淮安钞关……各处报上来的蜂鸟‘凭引’,堆起来比下官的案头还高!盐铁粮茶丝瓷,无所不包!印鉴粗劣不堪,稍有眼力便能识破!可……可他们手里还拿着‘漕督特行令’!下官的人,投鼠忌器啊!”
谢子衿端坐如冰雕,素白的手指拈起那张假丝引,指尖在粗糙的印泥上轻轻摩挲,如同抚过情人肌肤。
他眼睫低垂,遮住眸底深处冰冷的兴味。
“杨大人,”他开口,声音清冷无波,“印是假的,令……却是真的。真的令,压着假的印。假的印,裹着真的货。运河的水,不就该这样浑吗?”
杨文焕一噎,冷汗涔涔而下:“可……可这窟窿捅到御前,下官项上人头……”
“窟窿?”谢子衿抬眼,眸光如寒潭深水,瞬间冻住了杨文焕的哭嚎,“这运河,从柳家倒台那日起,就是个千疮百孔的筛子。蜂鸟不过是把洞捅得更大些,让藏在洞里的蛇虫鼠蚁,看得更清楚罢了。”
他指尖一弹,假丝引飘然落回桌面。
“慌什么。金翎卫要的,从来不是一汪死水。水浑了,才好摸鱼。让你的人,该查的,继续查。该拦的……拦不住,就放。把蜂鸟用过的每张假凭引,走过的每条野渡,抢过的每船货,都给我清清楚楚记下来。一笔一笔,都是将来……剐她的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杨文焕惨白的脸,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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