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夜访县城

天幕之下，凉州军营的篝火旁。

已经成为都尉的侯三，正和几个老弟兄喝着马奶酒，吹着牛。

当看到天幕上那个被点名后，一脸惊慌失措的自己时，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引来一阵哄笑。

一个年轻的什长好奇地问道：

“侯都尉，俺就不明白了。

当时那种情况，殿下为何不派陈将军和李将军去，

反而要派您和阿一姑娘……去夜探啊？”

侯三嘿嘿一笑，灌了一大口酒，脸上却露出了无比崇敬和自豪的神情。

“你小子懂个屁！”

“这，就叫‘知人善任’！殿下这手，那叫神机妙算！”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

“你想想，当时那城里，谁认识我侯三？

我换身破烂衣裳，往穷人堆里一钻，谁能发现我？

可要是换了陈将军他们，那一身官威，隔着八丈远都能闻到味儿！

那不是明摆着告诉敌人‘我来探你了’吗？”

“还有阿一姑娘！”他压低声音，一脸神秘，

“你们是不知道，阿一姑娘那鼻子，比军犬都灵！

什么食材新鲜，什么东西放坏了，她闻一闻就知道！

殿下带上她，那是要去‘闻’那永平县的‘味道’。

看看那座城，到底是从哪儿开始烂的！”

“最重要的是，”

“殿下他不是在派我们去送死，他是在……信我们。

他信我懂百姓的苦，信阿一姑娘懂人间的味。

他把我们这些在他眼里最不起眼的人，当成了能帮他破局的眼睛和耳朵！

这份信任，你懂吗？

它比一千句‘跟着我，有肉吃’都管用！”

侯三这番粗糙却发自肺腑的“解读”，

让周围的士兵们都陷入了沉默，随即爆发出对殿下用人如神的热烈赞叹与拜服。

【子时，夜色如墨。

永平县城，早已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有更夫的梆子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显得格外凄清。

三道黑影，借着墙角的阴影，悄无声息地从一处防备松懈的城墙缺口溜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换上了一身破旧粗布短打的萧辰。

他脸上还特意抹了些锅底灰，让他那份与生俱来的贵气被遮掩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就像一个逃难的落魄文人。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同样换了身灰扑扑旧衣的阿一和侯三。

他们三人，在赵小五和几名亲卫的暗中接应与远处警戒下，开始了这场深入虎穴的夜探。

他们没有走向灯火通明的主街，而是由萧辰领着，一头扎进了城南那片最贫穷、最混乱的穷街陋巷。

巷子很窄，地面是坑洼不平的泥路，混杂着积雪和不知名的污秽，散发着潮湿的霉味。

萧辰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他们路过一家挂着“王记米铺”牌匾的店铺，虽然大门紧闭，但门缝里还透出微弱的灯光。

萧辰对身后二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三人立刻会意，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侧耳倾听。

只听里面传来一个女人压抑的哭泣声，和一个男人疲惫的叹息。

“……当家的，崔家那边又派人来传话了，让我们把价格再往上抬三成，

还说……一颗米都不许卖给城外军营里的人。

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

“你小声点！不想活了！”男人的声音里满是恐惧和无奈，

“你忘了上个月李家粮铺的下场了？

就因为偷偷卖了几斗平价米给流民，第二天铺子就被人给砸了！

崔家的‘信用竹筹’还在咱们柜上压着呢！

不听他的，咱们明天就得卷铺盖滚出永平县！”

萧辰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示意二人继续前行，心中已然明了，崔氏对市场的控制，比他想象的还要严密和残酷。

他们继续深入，巷子的尽头，是通往城南河边的一片低洼地。

这里是城中最穷苦的人家聚集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的腥气。

还未走近，他们便听到一阵阵“砰、砰”的闷响，那是深夜还在冰冷的河水里捶打衣服的声音。

三人躲在一处废弃的磨盘后，看向河边。

只见几个衣衫单薄的妇人，正借着微弱的星光，在一块块青石板上，费力地捶洗衣物。

河水刺骨，她们的双手早已冻得通红，动作却不敢有丝毫停歇。

一个妇人许是冻得狠了，一边捶打，一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压低了咒骂：

“千刀万剐的崔家！

今天又派人去俺们村，逼俺们家的老孙头卖地！”

“……说是不卖，明天就让县衙的王主簿带人来重新量地！

他们拿着官府新发的丈量尺，说咱们以前的尺子不准，要按京城的《步量法》重新算！

还说咱们这地是‘上等水浇地’，不是地契上写的‘中等田’！

按照朝廷新颁的‘鱼鳞册’，不仅一分钱的税都免不了，反而还倒欠了官府十几年的‘田亩品级差额税’！

这不就是明抢吗！

交不出税，就要抓俺家男人去充军役抵债啊！”】

【另一个妇人闻言，停下了手中的活，抹了把泪，声音里满是绝望：

“可不是嘛！

我家男人那三亩水浇地，就是这么被逼着卖掉的！

一亩才给了不到二两银子，那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这世道，不让我们这些老百姓活啊！”

“量地……”

“补税……”

“充军役……”】

【听到这几个熟悉的词汇，躲在磨盘后的侯三，身体猛地剧震起来！

那被他强行压抑在心底的记忆，轰然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想起了自己那被活活打死的父亲，

想起了那张在他面前被撕得粉碎的地契，

想起了母亲临终前那双不甘的眼睛！

“俺……宰了这帮畜生！”

侯三的双眼瞬间变得赤红，他低吼一声，下意识地就要从地上抄起一块石头，冲向曹家大院去跟他们拼命！”

然而，他刚一动。

一只稳如铁钳的手，死死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是萧辰。】

【侯三身上的杀意和疯狂，都在这一按之下骤然停止了。

他僵在了原地，手中的石头“啪嗒”一声掉落在雪地里。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咆哮。

他只是缓缓地，在那只手的重压下，跪倒了下去。

紧接着，是从他喉咙深处发出的、被压抑住的呜咽声。

他用拳头死死地捶着冰冷的地面，泪水和鼻涕流了满脸，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却不敢再发出更大的声音。

萧辰没有松手，也没有说话。】

【他就那么安静地按着他，任由这个汉子，在他面前宣泄着积压了数年的痛苦。

直到那哭声渐渐嘶哑，颤抖的身体也慢慢平复，萧辰才松开了手。

他看着这个满脸泪痕的汉子，没有一句安慰，而是用不带任何情绪的语气问道：

“冲出去，你能做什么？

杀了那个管家？

烧了崔家的粮仓？

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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