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信报网络
【一旁的阿一只是默默地为萧辰披上大氅，她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深深的担忧。
她没有去劝阻殿下，也没有问“为什么”。
在帐内所有人都以为阿一会像他们一样害怕时，
她却走到了那幅地图前，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地点了点那片代表着死亡的区域。
然后，她转过头，看着帐内所有忧心忡忡的将领，坚定说道：
“殿下说走这条路，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她看向萧辰，眼睛里，只有纯粹的的信任。
“殿下，我听您的。”
帐内所有反对的声音瞬间安静了下来。
李敢和陈庆之看着这个小丫头，再看看眼神已变得柔和了的殿下，心中都涌起复杂的滋味。
他们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这个女孩，能真正踏入殿下的世界。
萧辰没有回答他们。
他看着帐内所有人的眼睛，认真道：
“官道，通向的是他们的规矩，是死路。
进了那里，我们是任人宰割的肥肉。”
“而这条沼泽路，虽然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但它通向的，是我们自己的活路。”
“在那里，没有崔氏，没有王法，只有我们自己。我们唯一的敌人，是这片天地。”
“而我，恰好知道，如何与这片天地……讲道理。”
萧辰在心中暗道：而且只有走那条路才能彻底消失在皇城司的视野里。
黎明前，
一支庞大的车队，在寂静中，悄无声息地驶离了营地。】
【第四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
一支庞大的车队已经行驶在通往“黑风沼”的荒野之上。
新增的几百辆装满粮食的大车，让整个队伍显得格外臃肿。
士兵们的脸上虽然带着连夜拔营的疲惫，但每个人的眼神中，却都闪烁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一夜暴富带来的不真实感，让他们在紧张的行军氛围中，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新兵的队列里，狗子正和几个同乡一起，推着一辆陷入泥坑的大车。
他一边用力，一边气喘吁吁地对身边的百夫长侯三小声说：
“侯百夫长！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粮食！这得吃到什么时候去啊？”
侯三如今已颇有几分百夫长的沉稳，他故意装作成熟的口吻教训道：
“你懂什么！
这叫兵不血刃！
殿下他，就动了动嘴皮子，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老爷们，就哭着喊着把粮食和车马都给送来了！
我算是看明白了，跟着殿下，比跟着什么将军都强！”
在他们这些新兵朴素的认知里，他们看不懂什么叫“期货”，也看不懂什么叫“博弈”。
他们只知道，自家神仙般的殿下，又一次施展了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法术”，让那些坏人乖乖地把钱和粮都交了出来。】
【独眼龙王二柱，正和几个相熟的弟兄，负责驱赶着新得来的那群骡马。
他看着那些膘肥体壮的牲口，眼神里既有痛快，又有深深的不解。
“独眼龙，你瞧见没？”
“那崔家的管事，走的时候，脸都绿了。
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老子们当兵这么多年，就没见过那帮世家的杂碎吃这么大的亏！”
王二柱闻言，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远处主帅的方向，低声喃喃：
“是痛快……
可我就是想不明白，殿下到底用了什么招？
没打没抢的，怎么就能让那帮铁公鸡拔毛？
这手段……邪乎，真是邪乎！”
他们看不懂这背后的门道，但他们能直观地感受到结果——
那些强大的世家，被殿下轻而易举地玩弄于股掌之间。】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就在大军拔营前，
一道黑影悄然离开了军营，在荒野上，与另一个等待已久的身影进行了短暂的会面。
那身影，正是周掌柜。
来人不是萧辰，而是他最信任的赵小五。
赵小五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和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信，交到了周掌柜的手中。
“这是殿下赏你的酬劳。”赵小五的声音冰冷，
“信里的，是殿下给你的第一份‘功课’。
也是……能让你在永平县这潭浑水里，活下去的法子。”
“活下去的法子？”周掌柜心中一凛，连忙接过。
他颤抖着手打开信，那上面没有惊天动地的计划，只有几行让他头皮发麻的指令：
“事成之后，崔、王、谢三家必会反扑。
你切不可逃，亦不可躲。
需第一时间，主动向三家‘投诚’，声称自己也是受害者，是被崔府二管家崔英所蒙骗和胁迫。
之后，你当秘密接触王、谢两家，向他们‘泄露’崔英与我暗中交易的账目，我会随信附上伪造之法。
让他们相信，是崔家试图独吞‘盐引’生意，此举可引三家内斗猜忌，届时你便无足轻重，无人顾及。
你要利用三家内斗为你创造的喘息之机，继续以掮客身份为掩护，为我收集整个关中地区粮、布、铁、盐的详细情报。
尽快物色可靠之人，组成隐秘的信报网络，确保情报能每月十五，准时送达约定地点。
待你安排好人手，确保情报网络能自行运转，且三家已斗得自顾不暇之时，便是你脱身之机。
届时，你可变卖家产，带着家人分批分路，前往凉州寻我，我会在那里，为你准备一个能让你真正大展拳脚的新世界。”
信的最后，没有落款。
周掌柜看完，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几乎要凝固了！
他原以为自己只是完成了一次交易，
却没想到，这位殿下连他接下来的每一步，甚至整个永平县未来数月的走向，都早已算计得清清楚楚！
他不是在教自己如何“保命”！
他是在教自己如何“操纵”这三大家族！
让他们在互相撕咬中，为自己提供最完美的保护伞！
更可怕的是，对方是赋予了他根据局势“相机行事”的权力。
这份信任，背后是何等强大的自信！
仿佛在说：我相信你这颗棋子，能在我划定的棋盘内，走出最完美的一步。
这种被更高维度的智慧所掌控，却又被其“信任”和“保护”的感觉，
让周掌柜心中所有的侥幸和疑虑都烟消云散，只剩下彻彻底底的拜服和恐惧。
“殿下还交代了一句，”赵小五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冷冷道，
“他说，他的人，不养闲人，更不养废人。周掌柜，你好自为之。”
说完，赵小五便转身，消失了。
周掌柜独自一人，站在寒风里，紧紧地攥着那封信和那袋金子，
许久，才对着大军远去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知道，他的人生，已经和那个深不可测的殿下，彻底绑在了一起。
要么一飞冲天，要么……粉身碎骨。】
天幕之下，御书房。
烛火摇曳，将泰和帝的侧影投射在背后的山河舆图上，显得凝重。
当天幕上，王霖跪倒在帅帐之外时，泰和帝的眼中没有丝毫的轻视或玩味。
他的十指交叉，置于案上，天幕中每一个细节的变化，都牵动着他最敏感的神经。
他早已不再将萧辰看作一个稚嫩晚辈。
在他眼中，这个九儿子，是充满未知与威胁的棋手。
当陈庆之走出屏风，报出“三万石军粮”和“一百辆大车、两百匹骡马”这两个条件时，泰和帝的眉头紧紧锁起。
“不对……”他不解地低声自语，
“这不是他的风格。”
在他看来，这番狮子大开口，虽然符合胜利者勒索的常理。
但对于萧辰而言，显得过于“直接”和“粗糙”了。
这就像一个精于算计的账房，突然放弃了算盘，抡起了大锤。
这不合逻辑。
他知道，这背后一定还有后手。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天幕，屏住了呼吸。
果然，当陈庆之用那种玩味的语气，说出“殿下听说，崔氏想谈谈‘昆仑玉盐’在永平县的独家代理权？”时。
泰和帝的身体猛地向后一靠，脊背重重地撞在龙椅之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不是震惊，而是悚然一惊！
“原来如此……”他双目圆睁。
他根本不是在勒索！
他是在布局！
泰和帝的大脑在疯狂运转，一瞬间便推演出了萧辰这步棋背后那令人不寒而栗的连环杀局：
他是在战略欺骗。
用军粮和车马这两个看似“刚需”的条件，来麻痹对手，让他们以为自己只是个急于脱困的普通皇子，从而掩盖其真正目的。
然后再反向钓鱼。
用一个虚无缥缈的“代理权”作为诱饵，将主动权从“被动索取”瞬间逆转为“主动施舍”，彻底掌控了崔氏的欲望和恐惧。
最后是釜底抽薪。
他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在永平县久留，所谓的“凉州之约”从一开始就是个谎言。
他要的，根本不是与崔氏合作，而是要用这个谎言，榨干崔氏最后一滴血，为自己北上扫清所有后顾之忧！
想通了这三层，泰和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发现自己这个儿子，玩的棋路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他教给老大萧承嗣的是“王道”，是正兵，堂堂正正，以势压人。
他教给老三萧景琰的是“霸道”，是奇兵，出其不意，以力破局。
而老九的却是“诡道”，是……心兵！
他根本不与你的军队、你的城池交战。
他直接攻击你的欲望，操纵你的恐惧，让你的内心先一步土崩瓦解，最终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城池和财富，双手奉上！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权谋，这是在玩弄人心！
然而，当泰和帝看到，萧辰在成功骗取了所有物资后，非但没有丝毫喜悦，反而第一时间下令“全军拔营，连夜逃离”时；
当他听到，萧辰对李敢说出那番关于“崔氏追杀”的、冷静到可怕的分析时；
泰和帝瞳孔猛地收缩，他从龙椅上霍然站起！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个九儿子，最可怕的，根本不是他的“诡道”。
而是他那份，对胜利和人性，近乎于“无情”的绝对理智！
他像一个最冷酷的棋手，在下完一步妙棋之后，没有丝毫的沾沾自喜，而是立刻开始计算下一步、甚至下十步可能出现的最坏变数。
他没有被胜利的果实所诱惑，也没有被敌人的屈服所麻痹。
他的脑子里，永远只有一件事——
如何活下去，以及，如何赢到最后。
这种心性……
泰和帝踉跄地后退了两步，扶住了冰冷的御案，才稳住身形。
他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
想起自己是如何在兄弟们的残酷争斗中，一步步隐忍，一步步算计，最终踏着兄弟的尸骨，坐上这张龙椅的。
他发现，眼前的这个老九，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不！
他比当年的自己，更可怕。
因为当年的他，心中还有欲望，有愤怒，有能被敌人利用的破绽。
而这个老九，他仿佛是一块冰，一块被理智包裹得天衣无缝的寒冰。
你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撬动他的缝隙。
最后，当萧辰指着地图，毅然决然地选择进入那片所有人都视为死地的“黑风沼”时，
泰和帝终于，颓然地坐回了龙椅，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官道，通向的是他们的规矩，是死路……”
“而这条沼泽路……通向的，是我们自己的活路……”
他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眼神变得无比幽深。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只他亲手放出笼子的“玄鸟”，已经彻底挣脱了他布下的所有无形的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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