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诛心萧茗月的开始

从鹰愁峡返回武威的官道上，气氛压抑而又诡异。

长公主萧茗月和魏英被安置在一辆普通的军用马车里。

车厢还算干净，但随着车轮的每一次颠簸，那股子混杂着汗水和皮革的味道，还是会钻入鼻腔。

侯三的千人队，将她们这辆马车护卫在中央。

他们没有使用囚车，也没有任何言语上的羞辱，只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用行动宣告着她们“被看管”的身份。

萧茗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透过车帘的缝隙，冷静地观察着这支让她感到陌生的军队。

她看到，这些士兵在行军途中几乎没有交谈，只有什长和百夫长偶尔发出的简短口令。

他们每行军一个时辰，便会准时停下休整一刻钟，喝水、检查装备，所有动作都像被设定好的程序，精准而又高效。

扎营时更是如此，负责警戒的、挖掘排污沟的、搭建帐篷的，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她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

在她的认知里，军队的纪律是靠严苛的军法和将领的威望来维持的。

可眼前这支队伍，她看不到挥舞的军棍，也听不到将官的呵斥，驱动他们的，似乎是已经内化于心的“规矩”。

“这……就是九弟练出来的兵吗？”她心中一股寒意悄然升起，

“他不是在练兵，他是在打造一个……系统。”

魏英的内心同样不平静。

作为顶级的武将，她更能看懂这支军队的可怕。

她低声对萧茗月说道：

“殿下，他们的队列……太稳了。

每一步的间距都几乎没有差别。

这在平原上，就是最可怕的移动箭阵。”

萧茗月没有回答，她只是默默地看着。

定时送来的清水和干粮，被一名面无表情的士兵放在车厢门口，不多不少，正好是《凉州军战时条例》中规定的“非战斗人员”标准份。

那士兵放下东西就走，不多说一句话，甚至不多看她们一眼。

这种“非人情化”的规矩，让萧茗月第一次感到了被当成一个“流程”对待的陌生感。

在这里，她不是公主，不是贵人，她只是一个需要被处理的“事件”。

而那个让她感到最大威胁的郡守赵小五，并未如她所想的那样急于离开。

他反而“体恤”侯三部连日拉练辛苦，主动接管了押送任务，将她们这辆马车和他自己的亲卫队，一同编入了侯三的行军队形之中。

一路上，他与侯三并驾齐驱，看似在商讨战功上报的细节，实则用自己的存在，形成了一种无形的监视。

他绝不允许侯三有任何与这两个女人私下接触的机会。

萧茗月透过车帘，看着那两个并行的身影，心中一片冰冷。

她知道，赵小五不是在押送，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将侯三这颗最大的“变数”，暂时变成了他计划中的一部分。

他做得滴水不漏，让她找不到任何可以利用的缝隙。

……

车队没有直接进入雄伟的武威城，而是在城郊一处由无数帐篷和木棚组成的营地前停了下来。

营地门口，一块巨大的木牌上，用黑漆写着一行醒目的大字——【凉州流民甄别中心】。

萧茗月和魏英被带下车。

一股混杂着草药、石灰、汗水和麦粥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

这味道并不好闻，却意外地……并不肮脏。

与她记忆中京城流民营那股代表着腐烂与绝望的恶臭截然不同。

这里的味道，充满了某种“正在被处理”的秩序感。

眼前高效的景象，让她心中那份属于公主的骄傲，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她看到数以千计的流民，正被民兵们引导着，有条不紊地排成数条长队，依次进入不同的棚区——登记、检疫、领取食物、分配劳作……

整个过程井然有序，将混乱的难民潮，分解、消化、重组成一个个被赋予了新身份的“劳动力”。

没有哭喊，没有混乱，只有铁皮喇叭里反复强调的指令声，和所有人对“规矩”的默然遵守。

侯三走到她们面前，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他没有看萧茗月，而是指着不远处那个飘着刺鼻药水味的检疫区棚子，厉声说道：

“按规矩，先去那边，洗手，检查。”

魏英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刚要发作，却被萧茗月用眼神制止了。

萧茗月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和内心的恶心，在一众流民好奇又麻木的注视下，排在了队伍的末尾。

她前面的一个老婆婆，看到她虽然衣衫破旧，

但脖颈和手腕的皮肤细腻白皙，便用带着浓重关中口音的沙哑声音，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闺女，看你样子从大户人家跑出来的？”

萧茗月没有回答，只是微微颔首。

“唉，也是个苦命人。”老婆婆叹了口气，

“那你可记住了，到了这里，就把以前那些‘主子’、‘小姐’的派头都给忘了。

这里不认那个。

你越是把自己当回事，就越没饭吃。

你看那边，”她用下巴指了指远处正在卖力挖沟的一队人，

“那领头的，听说以前还是个大官呢！现在不也得靠工分换馒头？”

“在这里啊，‘规矩’比天大。

你只要老老实实按规矩干活，就没人敢欺负你。”

老婆婆说完，便不再言语，专心地搓洗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的手。

这番话，比任何呵斥都更让萧茗月感到心寒。

她发现，这个体系的“规矩”，已经不仅仅是写在木牌上的条文，而是已经变成了民众赖以为生的信条。

她学着老婆婆的样子，伸出那双曾经只用来抚琴弈棋的手，浸入了那盆带着刺鼻味道的药水之中。

那药水冰冷刺骨，一股浓烈的草药味直冲鼻腔，让她忍不住皱眉。

她看到身边一个同样在洗手的流民妇人，手上布满了冻疮和老茧，但洗得比她还认真，仿佛这是一场神圣的仪式。

她看着老郎中用一根黑乎乎的木片压下自己的舌苔，闻着空气中弥漫的汗酸和霉味。

这第一步，就是对她“身份优越感”的彻底剥离。

做完这一切，她们才被带入一间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条长凳的“特别审讯室”。

室内陈设简单，负责审讯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书吏李方。

侯三和另外两名从他本部挑选的什长，则手持军棍，如同门神一般，立于两侧。

在进入审讯室前，他曾对赵小五不卑不亢地说道：

“赵大人，按《处突条例》：

凡战场捕获之重要人证物证，一线指挥官有权全程监督审讯及移交过程，以确保程序公正，防止屈打成招或情报遗失。

这是殿下定的规矩！”

他这番话，将自己的行为完全“合法化”，让赵小五找不到任何理由将他排除在外。

而最让萧茗月心头一凛的，是房间最角落里那椅上，正端坐着一个人。

是赵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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