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我就是规矩
他唯一的王牌，被对方用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轻蔑地评定为“二等”。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谬感将他淹没。
就在他即将被绝望吞噬时，台下的大宛马商不服气地咆哮着冲了出来，牵着他那匹神骏的白马：
“狡猾的凉州人！我不信你们凉州的劣马能比得上我大宛的天马！”
伊稚斜的目光猛地被吸引了过去，那双本已黯淡的碧蓝眼眸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对！
马是活的！
他心中狂喊。
你们凉州人或许掌握了某种“炼”木的妖术，但生命是不同的！
他下意识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场中，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匹神骏的天马身上，希望能替他出一口恶气。
凉州士兵也顺势牵出了一匹马。
当那匹马被牵入场中时，整个广场先是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哄堂大笑。
就连伊稚斜身旁的巴赫，也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脸，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丢人的东西。
“哈哈哈！那也叫马？那分明是一头驴和猪生出来的杂种！”
“你们看它那短腿！怕是连沙鼠都追不上吧！”
“凉州人是疯了吗？拿这种劣畜出来，是想把我们都笑死吗？”
各种夹杂着不同口音的嘲讽和贬低声此起彼伏。
伊稚斜看着那匹马，也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它毛色驳杂，腿短臀大，眼神温顺甚至有些呆滞，被牵出来时，甚至还懒洋洋地打了个响鼻，对周围的哄笑声毫无反应。
而另一边，大宛马商的那匹天马，则像是天生的王者。
它毛色纯白如雪，肌肉线条流畅优美，此刻正不安地刨着蹄子，高昂着头颅，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嘶，仿佛在鄙视对面那个不成器的对手。
大宛马商更是得意地捋着胡子，对着高台上的主持人高声道：
“现在认输还来得及！免得丢了你们凉州王的面子！”
然而，主持人只是微笑着，敲响了铜锣：
“肃静！进行第一项测试：军用负重耐力。”
“负重？”大宛马商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我的天马，是用来冲锋陷阵、追亡逐北的王者，不是用来驮货的骡子！
你们要比耐力，还要加上负重？
这是什么歪理！”
主持人没有理会他的抗议，只是平静地说道：
“在凉州，不能驮负着甲士和十日口粮跑完一百里的马，没有资格被称为‘战马’。
来人，上负重！”
两名士兵抬上来两套装满了沙袋的特制鞍具，那重量看得伊稚斜眼皮直跳。
天马在被套上沉重的沙袋后，显得极不适应，烦躁地刨着蹄子，发出一声声不满的嘶鸣。
而那匹凉州军马，在被压上同样的重量后，四肢只是微微一沉，便稳稳地站住了。
它那粗壮的骨骼和宽厚的背脊，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承载重压而生。
大宛马商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依旧嘴硬道：
“哼，不过是头壮实的骡子罢了，看它能跑多远！”
测试开始了。
即使背负重物，天马依然凭借其超凡的爆发力，如一道白色的闪电，绝尘而去！
它四肢修长，姿态优美，瞬间就将那匹笨拙的凉州军马甩开了半圈！
“好！”
“不愧是天马！”
场下响起一片喝彩，大宛马商的脸上再次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而那匹凉州军马，果然如所有人预料的那样，跑起来姿态笨拙，只能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
但半个时辰后，所有人的笑声和喝彩声都渐渐消失了。
广场上变得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惊恐地看到，那匹神骏的天马，速度已经慢得像是在踱步，沉重的沙袋将它优雅的背脊压出了一道痛苦的弧线。
它雪白的毛皮被汗水浸透，变成了狼狈的灰色，嘴边开始不受控制地溢出白沫……
而那匹被所有人嘲笑的“劣畜”，却依旧保持着最初那个不快不慢的速度。
它每一步都像踩在鼓点上，呼吸匀称得可怕！
一个时辰后。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那匹神骏的天马，终于支撑不住。
它踉跄了几步，沉重的负荷压垮了它最后的尊严。
最终，它前膝重重砸在沙地上，溅起一片尘土，再也无法站起。
它徒劳地扬起头颅，对着天空，发出一声凄厉到撕心裂肺的长嘶。
而那匹凉州军马，只是在终点线后停了下来，士兵上前卸下沙袋后，
它悠闲地甩了甩尾巴，甚至还觉得有些无聊，低头啃了一口跑道边的草皮。
大宛马商的表情从得意到呆滞，再到难以置信的愤怒。
他冲上前，指着那匹悠闲吃草的凉州军马，语无伦次地疯喊：
“这不是马！这不是马！这是你们凉州人造出来的怪物！是妖术！”
最后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嚎啕大哭，被两名士兵面无表情地拖了下去。
伊稚斜看着这一幕，感觉喉咙里一阵发甜，一股血腥味涌了上来。
他死死地咬住嘴唇，才没有当场失态。
他终于明白了，这不是一场招标会，这是一场为他、为所有西域商人精心准备的……
公开处刑。
……
伊稚斜失魂落魄地走下高台，脚下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就在他即将被巨大的羞耻感吞噬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王子殿下，请留步。”
伊稚斜僵硬地转过头，看到那个名叫李显的郡守府主簿，正微笑着端着两杯水，站在他面前。
“王子殿下不必灰心。”李显将一杯水递给他，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同情和惋惜，
“您的桑木虽然不能用于我们的核心军备，
但作为‘二等’材料，用于制造民用弩具和加固车架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们凉州，愿意以‘二等上品’的最高限价，大量收购。”
他顿了顿，不经意地补充道：
“殿下常说，‘天生我材必有用’。
即使是璞玉之下的顽石，只要用对了地方，也能为凉州的建设添砖加瓦嘛。””
“轰！”
李显的这番话，比刚才桑木断裂的声音更具毁灭性。
伊稚斜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李显那张带着职业性微笑的脸。
他终于明白了。
从那份彬彬有礼的邀请函开始，到入口处那场杀鸡儆猴的安检，再到这场精心编排的性能碾压……
这一切，从头到尾，就是一场为他一个人开的“鸿门宴”！
对方的目的不是羞辱他，而是用“公平”的商业方式，将他最后的希望，理所当然地变成可以被廉价收购的“原材料”！
一股冰冷的绝望和巨大的荒谬感吞噬了他，让他几乎窒息。
“军用‘特等’，民用‘二等’……”
他失神地喃喃自语，喉咙里泛起一丝苦涩，
“他用我们梦寐以求的‘神兵’，定义了我们的‘凡铁’；
用我们视若珍宝的‘资源’，标定了他的‘廉价’！
好一个‘公平’招标！
好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凉州！”
他踉跄地转身，拨开人群，几乎是逃似的离开了那个让他尊严尽碎的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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