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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士族与民》


鹰嘴崖的风裹着潮气,吹得人骨头缝里发冷。花如月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望着崖下蜿蜒的山道,指尖无意识地绞着素白襦裙的衣角。身后传来孩童的哭闹,张寡妇正笨拙地哄着怀里的娃,那孩子约莫三岁,饿极了,哭声嘶哑得像破锣。

“再等等。”花如月回头轻声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韩成功断后已有两个时辰,按路程早该到了,可崖下除了风声,再无别的动静。陈武派去接应的两个青壮也没回来,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似的缠上心头。

“怕是……怕是出事了。”一个瘸腿老汉叹了口气,手里的木棍在地上戳出小坑,“羯兵凶得很,韩校尉带着两个人……”

“闭嘴!”张寡妇猛地站起来,怀里的孩子被吓了一跳,哭得更凶了,“校尉肯定会来的!他说过要带咱们去黑石坞,就一定算数!”

花如月看着张寡妇通红的眼眶,心里一动。这妇人前几日还对自己怯生生的,此刻竟为韩成功辩解,想来是那晚夜袭粮仓时,韩成功把最后一块麦饼塞给了她的孩子。乱世里的信任,有时就藏在这半块饼里。

她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听见崖下传来窸窣声。探头望去,三个黑影正攀着藤蔓往上爬,最前面那个身形魁梧,左臂缠着渗血的布条——是韩成功!

“来了!校尉来了!”李三从黑影里钻出来,手里还提着个羯兵的首级,血顺着下巴滴在石阶上,“俺们把羯兵引到山涧里了,够他们找一阵子的!”

韩成功一瘸一拐地走上崖,右腿的裤管被划开长长的口子,血浸透了粗布,在脚踝处凝成暗红的痂。他看见花如月,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沾着泥的牙:“让你……久等了。”

话音未落,就晃了晃,花如月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才发现他后心的铠甲上插着半支断箭,箭头穿透甲片,扎进了肉里。“你受伤了!”她的声音陡然发紧,扶着他往避风的石缝挪,“快坐下,我给你拔箭!”

韩成功想推辞,却被她按住肩膀。花如月从包袱里翻出瓷瓶,倒出些烈酒消毒,又拿出把磨得锋利的小刀,眼神专注得像在解一道复杂的算术题。“忍忍。”她轻声说,指尖按住断箭两侧的皮肉,猛地一拔。

“嘶——”韩成功疼得倒吸冷气,额头瞬间冒出冷汗,却死死咬着牙没哼出声。花如月迅速用布巾按住伤口,撒上止血的草药,再用布条层层缠紧,动作麻利得不像个士族小姐。

“你这手艺……比营里的医官强。”韩成功喘着气说。

“家父常说,乱世里不能娇气。”花如月收拾着东西,声音轻得像风,“他教过我包扎伤口,没想到真能用上。”她抬头看了看聚拢过来的百姓,“清点一下人数吧,看看有没有掉队的。”

张寡妇自告奋勇地报数,手指点过一个个疲惫的身影:“一、二、三……三十七!正好三十七口,一个不少!”

韩成功松了口气,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花如月却没歇着,她让青壮们拾柴生火,又把剩下的干粮分成三十七份,连自己那份都掰了一半给那个哭闹的孩子。

“小姐,您不吃?”陈武忍不住问。他是原身的旧部,见惯了士族子弟的骄纵,花如月这般行事,让他有些意外。

“我不饿。”花如月笑了笑,将剩下的半块饼递给旁边的白发婆婆,“老人家,您垫垫。”

婆婆哆嗦着接过,浑浊的眼里泛起泪光:“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可并非所有人都领这份情。两个扛着锄头的汉子蹲在火堆旁,低声议论着什么,其中一个颧骨高耸的汉子瞥了花如月一眼,撇着嘴道:“士族小姐就是不一样,饿了也能笑得出来,哪知道咱们这些泥腿子的苦。”

另一个黑瘦汉子跟着点头:“就是,刚才分粮的时候,她凭啥多给那娃半块?要我说,都是逃命的,就该一人一份。”

他们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的人听见。张寡妇刚想反驳,却被花如月按住了手。她站起身,走到两个汉子面前,没有动怒,只是轻声问:“两位大哥觉得,该怎么分才公平?”

颧骨汉子梗着脖子道:“自然是见者有份,不管老少,一人一块,谁也别多占!”

“可那孩子才三岁,”花如月指着张寡妇怀里的娃,“他一顿吃不了一块饼,剩下的也是浪费。倒不如让给他母亲,她白天还帮着拾柴、照顾老人,多劳多得,不算过分吧?”

黑瘦汉子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花如月又看向其他人:“若是觉得我分得不匀,现在可以重新分。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柴火要有人拾,伤口要有人包扎,守夜要有人轮值,这些都得算‘劳’,劳多得多,劳少得少,诸位觉得如何?”

百姓们面面相觑,没人应声。拾柴的苦、包扎伤口的累,他们都看在眼里,花如月虽没干重活,却把行程安排得妥妥帖帖,谁该走前谁该断后,谁负责照看老人谁负责盯着孩子,都井井有条,比他们这些庄稼汉想得还周到。

“俺看行。”瘸腿老汉拄着木棍站起来,“花小姐分得公道,俺们没意见。”

“对!俺也没意见!”其他人纷纷附和,那两个汉子红着脸,低下头没再说话。

韩成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暗暗点头。他原以为士族小姐都是娇生惯养的,可花如月不仅能吃苦,还懂得如何服众,这份能耐,连许多带兵的将领都比不上。

“歇够了就赶路吧。”韩成功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伤腿,“天黑前得找个能遮风的地方,不然夜里要冻出病来。”

花如月从包袱里翻出张泛黄的羊皮纸,摊在地上:“我这里有张旧地图,标注着附近的地形。往西南走三十里,有座废弃的驿站,虽只剩残垣,却有口能用的井,咱们可以去那里落脚。”

她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山坳:“从这里过去要过片密林,里面可能有野兽,得让青壮们走在前后,老弱妇孺在中间,孩子们都牵着大人的衣角,千万别掉队。”

韩成功让陈武带着五个青壮在前头探路,王二和老铁匠殿后,自己则和花如月走在中间。他看她对路线了如指掌,忍不住问:“你怎么对这一带这么熟?”

“家父以前常带幕僚巡查防线,我跟着去过几次。”花如月的声音低了些,“那时总觉得山路枯燥,没想到这些记忆现在倒成了活命的本钱。”

说话间,队伍已经走进密林。参天古木遮天蔽日,阳光只能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地上积着厚厚的腐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在棉花上。偶尔有不知名的鸟兽窜过,吓得孩子们直往大人怀里钻。

“把这根藤条系在腰间。”韩成功扯过一根碗口粗的青藤,让最前面的汉子绑在大树上,再将另一端递给后面的人,“拉着走,稳当些,免得有人走散。”

花如月见状,也指挥妇女们用细藤编了些简易的绳套,套在孩子们胸前,由青壮牵着走。“这样就算脚下打滑,也不至于摔太远。”她笑着对韩成功说,素白的身影在斑驳的树影里穿梭,倒像只机敏的鹿。

走到午后,陈武突然从前面的弯道退了回来,脸色发白:“校尉,前面林子……有动静!”

韩成功心里一沉,示意众人躲进路边的灌木丛。他和陈武匍匐到弯道处,拨开枝叶望去——林中空地上,几只野鹿正在低头吃草,见有人来,惊得撒腿就跑,转眼间没了踪影。

“是虚惊一场。”陈武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

韩成功却没动,他盯着野鹿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不对。”他低声道,“这林子里有新鲜的马蹄印,不是野鹿的。”

花如月也凑了过来,仔细看了看地上的蹄印:“是羯兵的战马!看蹄印的深浅,至少有十匹,应该是支小股巡逻队。”

“往哪个方向去了?”韩成功问。

“往东北走了,离咱们有段距离。”花如月指着蹄印延伸的方向,“咱们往西南,正好错开。”

韩成功点头,让众人继续赶路,只是这次更小心了,脚步放得极轻,连孩子们都被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息。花如月走在韩成功身边,时不时提醒“这里有坑”“那块石头松了”,声音压得像耳语。

夕阳西沉时,终于望见了花如月说的驿站。那确实只剩残垣断壁,夯土墙塌了大半,只有一间正房还勉强立着,屋脊上的瓦当早已不见,露出黢黑的梁木。但那口井果然还在,轱辘虽锈迹斑斑,却还能转动。

“就在这歇脚!”韩成功让陈武带人检查四周,确认安全后,才让众人进院,“王二,去拾些干柴,烧点热水。李三,你和老铁匠守着门口,夜里轮班。”

百姓们散开忙碌,驿站里渐渐有了生气。花如月带着妇女们用石块垒了个简易灶台,将仅剩的几块肉干切成碎末,放进陶罐里煮,肉香很快弥漫开来。韩成功则把青壮们叫到一起,教他们如何警戒、如何传递信号。

“记住,听到三长两短的哨声,就往东边的密林跑,那里有咱们留下的记号。”韩成功指着墙角的一根歪脖子树,“看到那棵树就往左拐,走百丈能看到条小溪,顺着溪水走,能绕到黑石坞。”

青壮们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那个颧骨高耸的汉子忽然开口:“校尉,俺们信你。你说咋干,俺们就咋干。”

韩成功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好好练,等到了黑石坞,日子就好过了。”

他走到井边,花如月正在打水,轱辘转动发出吱呀的声响,水桶晃晃悠悠地升上来,盛满了清澈的井水。“喝点水吧。”她递过一个陶碗,眼里映着晚霞的光。

韩成功接过碗,喝了两口,冰凉的井水顺着喉咙往下淌,驱散了不少疲惫。他看着花如月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这乱世虽然苦,却也藏着些温暖的东西。就像这口井,哪怕驿站塌了,它还在源源不断地涌着清水,滋养着路过的生命。

“离黑石坞还有多久?”韩成功问。

“快了。”花如月抬头望了望星空,“过了前面的三道梁,再走两天就到。”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到了那里,咱们就能真正喘口气了。”

韩成功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环首刀。他知道,前路依旧凶险,羯兵的追杀,粮草的短缺,还有未知的磨难,都在等着他们。但只要身边这些人还在,只要这口井般的希望还在,他们就一定能走到黑石坞。

(本故事纯属虚构,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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