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粮草危机》
夜色像浸透了墨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黑石坞的夯土墙上。望楼的火把忽明忽暗,映着韩成功疲惫的脸,他刚查完最后一处岗哨,靴底沾满了混着血的泥浆——那是白日里羯兵射在墙根的箭簇,被青壮们拔下来时带起的土。墙头上的青壮换了岗,接替的汉子抱着长矛,眼皮打架打得厉害,韩成功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汉子一个激灵,慌忙站直了身子。
“校尉。”汉子声音发哑,带着浓浓的困意,“俺、俺没偷懒,就是……就是肚子饿得发慌,头有点晕。”
韩成功“嗯”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半块麦饼,是花如月硬塞给他的。“分着吃了。”他把麦饼递过去,“两个人轮着歇,别都熬着,天亮还得练队列。”
汉子接过麦饼,眼圈一下子红了,哽咽着说不出话。这半块麦饼,在平时不算什么,可现在,却是能救命的东西。
“校尉,喝口热的。”花如月提着陶罐从石阶上走来,素白襦裙的下摆蹭了不少灰,手里还攥着块布,正低头擦着陶罐沿的黑渍。罐里是野菜粥,稀得能照见人影,飘着几星油花,是她把自己那份麦麸省下来,又掺了点井边刚挖的蒲公英熬的。
韩成功接过陶罐,刚喝两口就皱起眉。粥里的野菜带着苦味,还有点涩,显然是没处理干净。“这是哪来的?”
“西边洼地挖的苦苣和蒲公英。”花如月蹲下身,借着月光捡起草丛里的断箭,“张大姐说用水焯过能去苦味,许是焯得不够,火折子快没了,只能匆匆烫了烫。”她把断箭扔进竹筐,里面已经堆了小半筐,“今天又捡了十七支,老铁匠说能熔了打箭头,就是缺木炭,烧火都得省着用。”
韩成功没说话,只是把粥罐往她手里塞:“你喝,我不饿。”
“校尉又骗人。”花如月没接,反而从怀里掏出块硬麦饼,递到他嘴边,“这是最后两块了,你得留着力气。”麦饼硬得像石头,是前几日用剩下的麸皮掺了野菜做的,她用牙啃了半天才咬下一小块,“刚才去看粮仓,粟米只剩罐底那点,够煮两锅稀粥的,麦麸也见了底。”
韩成功咬了口麦饼,硌得牙龈生疼,饼渣混着血丝咽下去,嗓子里火辣辣的。他知道粮仓见底了——傍晚清点时,陈武从粮仓里只搬出三个陶罐,一个装着半罐粟米,粒小干瘪,一看就是去年的陈粮;一个盛着麦麸,里面还掺着不少沙子;最后一个是空的,底上结着层灰,是前几日吃完的。三十七口人,老的老,小的小,这点粮食撑不过三天,青壮们每天要守城、练兵,消耗最大,饿肚子的速度更快。
“让青壮们明天省着点吃。”韩成功咬着牙说,麦饼太硬,说话都费劲,“早饭减半,每人一勺稀粥,晚饭改成野菜汤,多放水,把粟米留着给老人孩子。”
“已经减了。”花如月的声音低了些,“今天午饭,青壮们就喝了野菜粥,赵大柱偷偷把自己那份省给张大姐的孩子,被我看见了,我没说他,就是把自己的分了他一半。”她抬头望了望望楼,李三正抱着长矛打盹,头一点一点的,差点栽下去,“连李三都开始发晕,他说拉弓的时候手抖,瞄准都费劲。”
韩成功心里一沉。饥饿比羯兵的刀还厉害,再这么耗下去,不用石擒虎攻城,他们自己就先垮了。他走到粮仓门口,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咳嗽了两声。墙角的老鼠被惊得窜动,在月光下划出几道灰影,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在嘲笑他们这些守着空粮仓的人。
“得想办法弄点粮。”他喃喃道,目光扫过坞堡的轮廓。西南角那片荒地能种粟米,可现在下种,得等三个月才能收,远水解不了近渴;井台边的野菜倒是不少,可光吃野菜填不饱肚子,青壮们练不了兵,守城时连石头都搬不动,昨天王二搬石头砸羯兵,差点没站稳摔下去,就是因为饿脱了力。
“要不……我带几个人出去找找?”花如月突然说,声音里带着试探,“我知道北面山坳里有个废弃的村落,是去年被羯兵烧了的,当时有农户把没脱粒的谷子藏在地窖里,说不定还能找到些。我小时候跟着家父去巡查过,认得路。”
韩成功立刻摇头:“不行!石擒虎的人就在外面扎营,东西南三个山口都有羯兵守着,北面山坳虽然偏,可万一撞见巡逻队,就是送死。”他想起白日里陈武从望楼看到的景象,三百羯兵分三队守着山口,骑兵来回巡逻,连只兔子都跑不出去,“再等等,说不定能想出别的法子。”
可“别的法子”在哪?他想破头也想不出来。总不能真像王二说的那样,去抢羯兵的粮——石擒虎的粮草营扎在主营中间,周围守着五十个精壮羯兵,个个骑着马,手里的弯刀在太阳底下闪着光,硬闯就是去送命。
“校尉,你听!”花如月突然拽住他的胳膊,声音发颤。
韩成功屏住呼吸,果然听见一阵细微的哭声,从望楼方向传来,像小猫似的,断断续续,却揪得人心头发紧。他快步跑上望楼,只见张寡妇正抱着孩子抹泪,那三岁的娃饿极了,小拳头攥着母亲的衣角,哭得浑身发抖,嗓子早就哑了,只能发出“呜呜”的气音,小脸憋得通红。
“咋回事?”韩成功沉声问。
张寡妇慌忙擦泪:“娃……娃喊饿,俺哄不住……”她从怀里掏出块野菜团子,黑乎乎的,是用苦苣和着点麦麸做的,往孩子嘴里塞,“吃点这个,吃了就不饿了……”可孩子把头扭到一边,闭着眼睛哭,连咽都不咽,大概是苦怕了。
韩成功的心像被针扎了下。他想起穿越前,女儿挑食,看见青菜就皱眉头,那时觉得烦,现在却恨不得把天下的好东西都捧到这孩子面前。他摸了摸怀里,掏出块被体温焐软的麦饼,是花如月刚才塞给他的那块,还没舍得吃。
“给。”他把麦饼递过去,声音放柔了些,“掰碎了混在粥里,少放些野菜,喂他吃。”
张寡妇愣住了,不敢接:“这是您的口粮……您明天还得指挥守城……”
“拿着。”韩成功把麦饼塞进她手里,语气不容置疑,“守城要靠青壮,可日子要靠娃撑下去。娃饿坏了,咱们守着这坞堡还有啥意思?”他转身下了望楼,脚步比刚才沉了许多,心里堵得慌。
花如月跟在他身后,没说话,只是把竹筐里的断箭倒在老铁匠的火炉边。老铁匠正在打一把砍刀,火星溅在他黧黑的脸上,映出深深的皱纹,他抡锤的力气明显小了,锤声也没往日响亮。“校尉,”他突然开口,停下手里的活,“俺们铁匠铺还有些铁屑,能熔了打箭头,就是……”
“就是啥?”韩成功问。
“就是没吃的,抡不动锤子了。”老铁匠低下头,声音有些发涩,“刚才打这刀,手都软了,差点砸到自己的脚。后生们也蔫了,拉风箱都没力气。”
韩成功望着火炉里跳动的火苗,火苗不大,像风中残烛,映着他疲惫的脸。他突然有了个主意,转身对花如月说:“把所有人都叫到望楼底下,就说我有话说。”
花如月虽疑惑,还是照做了。她让王二去叫青壮,自己则去望楼叫妇女和孩子,张寡妇抱着孩子下来时,孩子已经不哭了,嘴角还沾着点麦饼渣,大概是睡着了。没过多久,三十七口人就聚到了望楼前,老的拄着棍,小的被抱着,青壮们站在前面,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却都睁大眼睛望着韩成功,眼里带着一丝茫然和期盼。
“弟兄们,乡亲们。”韩成功站在石阶上,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粮仓空了,我知道大家饿,我也饿。”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从昨天起,我就没吃饱过,现在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人群里有人低低地笑了两声,却很快又沉寂下去,笑声里带着苦涩。
“但饿不死人。”韩成功提高了声音,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黑石坞不是死地,是咱们的家!西南角那片荒地,明天天一亮就开始翻土,我带头翻!花小姐说,撒上麦麸能当肥料,咱们把最后这点麦麸当种子,虽然少,可只要肯侍弄,秋天就能收粟米!”
他指向井台:“井边的野菜够吃,王二带几个青壮去挖,多挖点,挖回来让张大姐她们多焯两遍,用清水泡着,去去苦味!老铁匠,你带着后生们熔箭头,熔出一支箭头,我多给你们分一勺野菜汤,熔得多,分得多!”
“那羯兵呢?”瘸腿老汉颤声问,他的声音里带着恐惧,“石擒虎要是明天攻城……咱们饿成这样,哪有力气守啊……”
“他来一次,咱们打一次!”韩成功猛地拔出环首刀,刀身在月光下闪着冷光,映得他眼神格外坚定,“他有马,咱们有墙;他有刀,咱们有石头!他的粮草也未必多,耗下去,看谁耗得过谁!只要咱们肯下力气,肯抱团,别说三天,就是三十天,也饿不死!守到秋收,咱们就有粮了!”
人群里静了片刻,突然有人喊:“俺信校尉!俺明天就去翻地!”是赵大柱,他手里还攥着那根掉过的长矛,此刻挺得笔直,脸上有了点血色。
“算俺一个!俺有力气,能挖野菜!”
“俺帮老铁匠拉风箱!俺年轻,扛饿!”
“俺给孩子们讲故事,让他们别哭,省着力气等粟米熟!”
喊声此起彼伏,连那刚睡着的孩子都被惊醒了,却没哭,只是睁着大眼睛望着韩成功,小拳头攥得紧紧的。花如月站在人群后,看着他被火把映照的侧脸,看着那些原本垂头丧气的人们眼里重新燃起的光,忽然觉得,这黑石坞的土墙再厚,也挡不住此刻从人心里涌出来的劲。
韩成功把刀插回鞘里,心里踏实了些。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可至少让大家有了盼头,有了盼头,就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他看向花如月,她正和张寡妇说着什么,张寡妇连连点头,眼里的泪没干,嘴角却有了笑意,大概是在说怎么把野菜做得好吃点。
“明天我带几个人去北面山坳。”韩成功走到花如月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你说得对,那村落说不定真有粮。我趁天亮前走,从后山的小路,那里陡峭,羯兵不会去,不会被发现。”
花如月抬头看他,眼里闪着光,却不是惊讶,而是坚定:“我跟你去。我认得路,还能帮你辨认野菜,哪些能吃,哪些有毒,我比你清楚。多个人,多份照应。”
“不行,你得留在坞堡。”韩成功摇头,语气坚决,“这里离了你不行,妇女孩子需要你照看,粮草分配也得靠你,我放心不下。”
“你离了我也不行。”花如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塞到他手里,布包软软的,“这里面是解毒的草药,山坳里潮湿,有蛇有虫,万一被咬了能用。还有这个。”她把一块打火石塞进他另一只手,石头沉甸甸的,“早点回来,我让张大姐给你留着野菜汤。”
韩成功攥着布包,感觉里面的草药硌着掌心,像块暖石,暖到了心里。他没再推辞,只是点了点头,重重地。
夜色更深了,望楼的火把换了新的,火苗窜得老高,照亮了半个坞堡。青壮们自发地分成几队,有的去收拾翻地的农具,把那些生锈的锄头、铁锹找出来,用石头打磨;有的去井边挑水,把水缸灌满,准备明天焯野菜;还有的去加固北门,把白天撞松的木头顶得更紧些。韩成功望着这一切,忽然觉得,这黑石坞的粮仓虽然空了,可人心,却被填得满满的,比任何粮食都管用。
(本故事纯属虚构,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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