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林间炊烟》
密林深处的晨露还没干透,韩成功的靴底已沾满泥泞。他拄着根磨光滑的桑木杖,拨开挡路的荆棘,身后的队伍像条受伤的蛇,在林间缓慢蠕动。王寡妇怀里的孩子又开始哭闹,那嘶哑的哭声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刺耳,惊得几只山雀扑棱棱飞上天。
“捂住孩子的嘴!”王二压低声音呵斥,他的络腮胡上还挂着草屑,昨夜守夜时被毒虫咬了几个红疙瘩。“羯兵的鼻子比狼还灵,这哭声能传出去半里地!”
王寡妇慌忙用衣襟捂住孙子的嘴,孩子的呜咽声变成了闷闷的哼唧。她抬头望了望前方,韩成功的背影在晨光里只剩个模糊的轮廓,心里忍不住发慌,从黄河岸边逃到这里,已经三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伤员的**声越来越弱,再这么走下去,不等羯兵追上来,大家就得死在林子里。
“停步休整。”韩成功忽然回身,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清晰。他指了指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就在那里扎营,派两个人警戒,其他人抓紧时间找些枯枝败叶,铺在地上能隔点潮气。”
乡勇们扶着伤员往谷地挪,妇女们则开始捡拾能吃的野果和野菜。花如月从包袱里掏出个小陶罐,里面是她精心保存的半罐盐巴。她小心翼翼地倒出小半勺,放进煮野菜的陶锅里,白花花的盐粒在绿色的菜汤里慢慢融化。
“省着点用。”韩成功走过来,看着那罐盐巴,眉头微微皱起。过黄河时丢了不少辎重,这半罐盐是花如月藏在贴身的布包里才保住的,现在成了全队最金贵的东西。“伤员的汤里多放一点,其他人能尝到味就行。”
花如月点点头,用木勺轻轻搅动着菜汤。“李三郎的烧还没退,小虎的腿伤也发炎了。”她低声说,眼角扫过躺在铺着干草的地上的伤员,“没有热水擦洗伤口,再拖下去……”
韩成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李三郎脸色潮红,嘴唇干裂得起了皮,呼吸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小虎则咬着根木棍,额头上全是冷汗,那条受伤的腿肿得像根发面的馒头。他心里沉了沉,知道花如月没说出口的是什么——没有热水,没有干净的布条,这些伤随时可能要了他们的命。
“生火。”他突然说。
王二刚巡逻回来,听见这话吓了一跳:“校尉,万万不可!羯兵就在后面追,一点烟都可能引来千军万马!”他指着远处的山头,“昨天我看见那边有烟,说不定就是呼延烈的人在搜山。”
“不生火,这些人活不过今天。”韩成功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你想让他们活活烂死,还是想冒险试试?”
王二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知道韩成功说得对,可一想到羯兵的刀,他就浑身发颤。去年在洛阳城外,他亲眼见过羯兵是怎么把伤兵挑在枪尖上取乐的,那惨叫声到现在还在他耳边响。
花如月忽然站起身:“我有办法。”她走到一棵老树下,指着树根处一个凹陷的坑,“把陶罐放在这里,周围堆满潮湿的枯枝和泥土,只留个小口透气。这样既能烧开水,又不会冒烟。”
韩成功眼睛一亮:“这法子可行!”他让乡勇们赶紧动手,又让花如月指挥妇女们收集最潮湿的苔藓和腐叶,用来盖住燃烧的枯枝。“多弄几个灶,一个烧水,一个煮野菜,动作快点,最多半个时辰就得撤。”
枯枝在陶罐下慢慢燃烧,潮湿的草木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的不是浓烟,而是一股淡淡的白雾,很快就被林间的湿气吞没了。花如月蹲在灶边,用布扇轻轻扇着小口,陶罐里的水渐渐冒起了热气,发出细微的咕嘟声。
“花小姐,你这脑子咋长的?”张寡妇抱着孙子凑过来,看着冒热气的陶罐,眼里满是惊奇,“俺活了半辈子,从没见过这么生火的。”
花如月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家父以前在山里采药,教过我些法子。潮湿的草木烧起来烟少,用泥土盖着,火就不会太旺,正好慢慢烧。”她舀出一勺热水,倒进一个破碗里,“先给李三郎和小虎擦伤口,剩下的留着给大家暖暖身子。”
韩成功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里忽然有些异样。从黑石坞到现在,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想出办法,无论是守城时的火油,还是现在的无烟灶,她的冷静和智慧,比许多壮汉都管用。他想起总纲里说的“乱世相扶”,或许就是这样吧。
“校尉,你看!”陈玉忽然指着西边的山林,声音发紧。
韩成功立刻握紧了腰间的环首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的树梢上,隐约有几个黑影在移动,看身形像是骑兵。他心里一紧,知道是羯兵追上来了。
“快!灭火!”他低喝一声,率先扑到灶边,用泥土盖住燃烧的枯枝。乡勇们也反应过来,纷纷用脚踩、用土埋,很快就把几个灶都灭了。花如月则指挥着大家把伤员抬到茂密的灌木丛后,自己则把煮好的野菜汤分装到各个破碗里,用布包好藏起来。
黑影越来越近,能听见隐约的马蹄声和羯兵的呼喝声。韩成功让所有人都趴下,自己则躲在一棵大树后,手里紧紧攥着刀。他数了数,大概有十几个骑兵,正沿着他们留下的踪迹往这边搜来。
“妈的,这些羯狗鼻子真灵!”王二趴在韩成功身边,咬牙切齿地说,手里的短刀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韩成功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些骑兵。他们穿着羯兵特有的皮甲,手里拿着长矛,时不时用刀拨开路边的树枝,显然是在仔细搜查。其中一个骑兵似乎发现了什么,勒住马,指着地上的脚印喊了几句胡语。
韩成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只要这些羯兵再靠近些,他就先射死那个领头的,然后带着大家往密林深处冲。虽然这样胜算不大,但总比坐以待毙强。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带来了远处的雷声。骑兵们抬头看了看天,似乎有些着急,领头的那个挥了挥手,说了句什么,然后调转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林子里的人才敢大口喘气。张寡妇抱着孙子,腿软得站不起来,眼泪哗哗地往下流。王二抹了把额头的汗,发现后背的衣衫已经湿透了。
“好险。”韩成功松了口气,拄着刀站起身,“看来是要下雨了,羯兵怕山路难走,改道了。”他看了看花如月,“多亏了你这法子,没让他们发现烟。”
花如月摇摇头,脸上没什么血色:“只是侥幸。”她把藏起来的野菜汤分给大家,“快吃点东西,趁着雨没下来,赶紧赶路。”
午后,天空果然阴沉下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韩成功让大家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下避雨,雨水顺着岩石的缝隙流下来,形成一道道小小的瀑布。
篝火是不能生了,大家只能啃着冰冷的麦饼,喝着山里的泉水。李三郎的烧更重了,开始胡言乱语,嘴里不停地喊着“娘”“杀羯狗”。小虎则发起了抖,嘴唇乌青,显然是受了寒。
韩成功看着他们,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他走到岩石的另一边,望着外面的雨幕,脑子里乱糟糟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羯兵迟早会追上他们,而这些老弱妇孺,根本经不起再一次的奔逃。
他想起穿越前看过的那些战争片,里面的主角总是能想出奇招,以少胜多。可现在,他手里只有几十号疲惫不堪的乡勇,还有一群需要保护的老弱,别说奇招,就连吃饱饭都成问题。
雨越下越大,雷声在头顶炸响,震得人耳朵发麻。韩成功靠在冰冷的岩石上,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沙盘前,沙盘上插着无数面小旗,代表着不同的军队。一个穿着古代铠甲的老将站在他身边,花白的胡须在风中飘动,手里拿着一根长杆,指着沙盘上的一条小路。
“敌众我寡,当分兵扰之。”老将的声音像洪钟,“让他不知道你的虚实,让他疲于奔命,这样你才有机会脱身。”
韩成功想问他是谁,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将用长杆在沙盘上划出三条线,每条线都通向不同的方向,却又在远处的一个点汇合。
“记住,兵者诡道也。”老将转过身,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有时候,看起来最危险的路,反而是最安全的。”
韩成功猛地惊醒,雨水顺着岩石滴在他脸上,冰凉刺骨。他怔怔地看着外面的雨幕,梦里老将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分兵?他心里一动,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沌的思绪。
是啊,为什么非要捆在一起走呢?石擒虎的目标是他,如果他带着一部分人吸引羯兵的注意力,让花如月带着老弱从另一条路走,说不定能让更多人活下来。
他站起身,走到花如月身边。她正用自己的披风盖在小虎身上,见韩成功过来,连忙问:“做噩梦了?”
韩成功摇摇头,目光变得异常坚定:“花如月,召集陈武和王二,我有要事跟他们说。”他知道,这个决定可能会让他陷入险境,但为了这些跟着他的人,他必须冒险一试。
雨还在下,林子里一片漆黑,只有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照亮韩成功那张写满决绝的脸。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的逃亡之路,将变得更加艰难,也更加凶险。
(本故事纯属虚构,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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