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新官上任,第一把火!
青山镇政府大院,是一栋八十年代修建的四层苏式小楼,灰色的墙体上爬满了青苔,见证着岁月的流逝。
院子中央,一棵巨大的黄桷树枝繁叶茂,几乎遮蔽了半个院子,树下总是聚集着三三两两抽烟聊天的老干部。
当叶凡提着简单的行李,跟着王秘书走进这栋小楼时,他立刻感受到了与医院截然不同的氛围。
这里没有消毒水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陈旧纸张、浓茶和香烟混合的气味。
走廊里的人走路都静悄悄的,说话声音压得很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慵懒与精明的表情。
他们用眼角的余光,好奇又克制地打量着这个由书记秘书亲自领进来的陌生年轻人。
钱国栋的办公室在三楼最里间,朝阳,宽敞。
叶凡被安排在外间的一个小办公室,与王秘书共用。
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一个铁皮文件柜,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叶助理,以后你就在这办公。书记说了,你刚来,先熟悉熟悉情况,不用着急上手。”王秘书客气地帮他把桌子擦干净,又泡了一杯热茶。
这个“叶助理”的称呼,让叶凡有些不适应。
他点了点头,坐了下来,看着桌上那厚厚一摞的《青山镇年鉴》和各类文件汇编,只觉得头大。
这些方块字组合在一起,比最复杂的心电图还要令人费解。
接下来的几天,叶凡成了政府大院里一个特殊的存在。
他没有具体的分工,每天的工作就是看文件,偶尔跟着钱国栋去下面村子转转。
他不参与任何八卦闲聊,也从不主动和人搭话。
中午就一个人去食堂吃饭,吃完就回办公室。
他就像一个沉默的观察者,用他那双习惯了审视病历和X光片的眼睛,观察着这个全新的“生态系统”。
他发现,这里的人说话都喜欢说半句,留半句,一个简单的“同意”,能有七八种不同的表达方式,每一种都代表着不同的态度。
他也发现,那个被钱书记当众敲打过的副镇长马卫国,这几天见了自己总是绕道走,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所有人都知道叶凡是书记跟前的红人,是钱书记儿子的救命恩人。
但这种靠“恩情”换来的地位,在很多人看来,根基是最不稳的。
不少人都在背地里等着看笑话,想看看这个“医疗专家”到底能在政府大院里待几天。
叶凡对这些暗流涌动浑然不觉,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
他只是觉得无聊,这种每天喝茶看报的日子,比在手术台上连续站十几个小时还要磨人。
直到一周后的一个下午。
钱国栋把他叫进了办公室。
“怎么样,习惯了吗?”钱国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示意他坐下。
“不太习惯。”叶凡实话实说,“这里太安静了。”
钱国栋笑了:“你这是外科医生的职业病,闲不住。既然这样,就给你找点事做。”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推到叶凡面前。
“看看这个。”
叶凡打开档案袋,里面是一叠厚厚的材料。
最上面是一份信访件,几十个鲜红的手印触目惊心。
信的内容,是联名举报镇西头的“宏发石料厂”长期违规开采,污染水源,破坏山林,粉尘和噪音严重影响了下游平安村村民的正常生活和身体健康。
信的后面,附着一些照片:浑浊不堪的河水,被染成灰白色的庄稼,以及几份村民的体检报告,大多显示患有不同程度的呼吸道疾病。
“这个石料厂,存在很多年了,是镇上的纳税大户,也解决了一部分人的就业。但最近两年,开采越来越没节制,搞得天怒人怨,平安村的村民已经上访好几次了,都被压了下来。”钱国栋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叶凡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他一张张地翻看着那些体检报告,职业的敏感性让他立刻发现了问题。
“这些报告不全,只查了常规的肺功能,没有做粉尘接触史的职业病筛查。而且,平安村这几年儿童哮喘和老年人慢性支气管炎的发病率,有没有具体统计数据?”他下意识地问道,语气就像在和同事讨论病情。
钱国栋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他把这个难题交给叶凡,就是想看看他会从什么角度切入。
换做任何一个干部,首先想到的恐怕都是这家石料厂的背景、老板是谁、跟县里哪位领导有关系。
而叶凡,第一眼看到的,是“病”。
“没有具体数据。”钱国栋摇了摇头,“镇卫生院的李德海,你比我清楚,指望他做流行病学调查,比登天还难。至于石料厂的背景……”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叶凡:“老板叫周宏发,是县人大代表。石料厂最大的幕后老板,是江城市‘鹏程万里’建材公司的老板,柳志鹏。”
柳志鹏!
听到这个名字,叶凡的瞳孔倏地收缩,握着文件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还真是冤家路窄。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被下放到这个穷乡僻壤,第一个要面对的难题,背后竟然站着那个让他受尽屈辱的大舅子。
钱国栋一直在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寒光,心中便已了然。
他知道柳家和叶凡的恩怨,这份文件,既是对叶凡的考验,也是他递给叶凡的一把刀。
“这件事,不好办。”钱国栋继续说道,“周宏发在县里关系网很深,马卫国就是靠着他才当上这个副镇长的。镇里每次想去检查,都会提前有人通风报信。等执法队过去,厂子早就停工洒水,做得比公园还干净。村民拿不出最直接的证据,我们也很被动。”
叶凡沉默了。
他低着头,手指在那些村民的名字上缓缓划过。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的不是复杂的官场关系网,而是那些被污染的河流,被粉尘笼罩的村庄,和那些在病痛中挣扎的村民。
这不就是一个巨大的、被感染的“伤口”吗?
病灶,就是那个石料厂。
周围的组织,就是那些被腐蚀的官员和关系网。
而那些村民,就是正在衰竭的“肌体细胞”。
他需要做的,不是去硬碰那些盘根错杂的关系网,而是像一个高明的外科医生一样,精准地找到那根为肿瘤供血的“主血管”,然后一刀切断。
许久,他抬起头,眼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惊愕和愤怒,恢复了惯有的冷静。
“书记,我想先去那个平安村看看。”
“一个人?”
“不,我需要一个帮手。”叶凡说,“一个懂我们这套‘语言’的帮手。”
当天下午,叶凡没有通过镇政府,而是以个人名义,给卫生院的李德海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李德海受宠若惊,一听叶助理要“视察”卫生院的公共卫生工作,还要调阅平安村近五年的全部就诊档案,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第二天一早,叶凡就骑着一辆从镇政府后勤借来的二八大杠自行车,独自一人前往平安村。
他没穿干部常穿的夹克,而是换上了一身从地摊上买的普通T恤和长裤,看起来就像个下乡采风的大学生。
平安村离镇上有十几里山路,越靠近村子,路上的灰尘就越大。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石灰味,路两旁的树叶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白灰,毫无生气。
远远地,就能听到石料厂方向传来“轰隆隆”的机器轰鸣声,像一头不知疲倦的怪兽,在吞噬着这座大山。
叶凡没有直接进村,而是在村口的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
他看到不远处的河边,有几个妇女正在洗衣服。
那条河,就是村民在信访件里提到的“平安河”,曾经清澈见底,如今却泛着一种诡异的乳白色。
他推着车,慢慢走了过去。
一个正在用棒槌捶打衣服的大婶见他面生,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后生,你找谁?”
叶凡笑了笑,露出一个和善的表情。
“大婶,问个路。我想到山里采点草药,听说这山里的石斛不错。”
看他不像干部,说话又客气,大婶的警惕心放下了些,摆了摆手:“采什么草药哦,现在这山里,连草都不长了!全被那挨千刀的石料厂给毁了!”
“这么严重?”叶凡故作惊讶。
“可不是嘛!”一说起石料厂,大婶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她指着身边浑浊的河水,愤愤不平,“你看看这水!以前我们都是直接舀起来就能喝的,现在洗衣服手都痒!还有那灰,一天不关窗户,桌上就能写字!我家那小孙子,才五岁,天天咳,去镇上看,医生就说是支气管炎,开了点药,吃了也不管用!”
叶凡一边听着,一边仔细观察着这位大婶。
他注意到,她的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灰黑色污垢,手指的关节有些红肿变形。
“大婶,你这手……是不是一沾凉水就疼?”叶凡状似无意地问道。
大婶愣了一下:“咦?你怎么知道?不光疼,还麻!医生说是风湿,可我这风湿也太怪了,就这几年才有的毛病。”
“这不是风湿。”叶凡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你这水,不能再碰了。不光不能碰,喝都不能喝。”
“为啥?”
“因为水里有毒。”叶凡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一种能钻进骨头里的毒。”
他没有详细解释什么叫“重金属超标”,什么叫“铬中毒”,他只用了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了她一个足以让她恐惧的事实。
大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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