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良知一跪,规矩尽碎!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伸成了凝固的琥珀。
风停了。
鸟也不再鸣叫。
整个平安村成了一座巨大的、无声的露天法庭。
刘承德,这位在医学界德高望重、一生以严谨和规则为圭臬的老人,正站在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审判席上。
原告,是眼前这几百名被病痛折磨、在绝望中挣扎的村民。
被告,是他坚守了一生,引以为傲的,那些冰冷的、脱离了人性的所谓“规矩”。
而审判者,是他自己的良知。
他的脸色由惨白转为涨红,又由涨红,化作一片死灰。
他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那双看过无数CT片、X光片,能精准找出最细微病灶的眼睛,此刻却被眼前那一双双充满了血丝、混杂着痛苦与祈求的眼睛,刺得无处躲藏。
“我……”
他终于开口,声音却干涩、嘶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只说出一个字,便再也无法继续。
叶凡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的胸膛,将他那颗包裹在层层学术铠甲之下的心脏,血淋淋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规矩”。
“科学”。
“严谨”。
这些他奉为神明的词汇,在这一刻,在这一张张被病痛扭曲的脸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虚伪,如此可笑。
林国良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他额上冷汗涔涔,拼命地向刘承德使着眼色,嘴唇无声地动着,似乎在说:“走!快走!”
他知道,完了。
柳传明那个天衣无缝的“捧杀”之计,那个用权威和规矩打造的、无懈可击的牢笼,被叶凡用最原始、最野蛮,也最无法抗拒的方式,从内部一拳砸开了一个缺口。
而刘承德,就是那个即将崩塌的缺口!
“刘教授!”林国良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强笑道,“我看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也都累了。我们……我们回去一定认真研究,拿出一个最科学的方案来!”
他试图搀扶刘承德,想强行将他带离这个让他灵魂备受煎熬的地方。
然而,刘承德却像一尊雕塑,纹丝不动。
他没有理会林国良,只是死死地盯着叶凡,浑浊的眼中忽然涌上了两行滚烫的老泪。
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第一次穿上白大褂,在希波克拉底誓言下宣誓的那个下午。
“我愿尽余之能力与判断力所及,遵守为病家谋利益之信条……”
“我之唯一目的,为病人谋幸福……”
他是什么时候,把这些誓言,忘在了故纸堆里?
他是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只会躲在办公室里,对着数据和报告指点江山,却对活生生的人间疾苦视而不见的,学术官僚?
叶凡,这个被他当众斥责为“背叛学术”的年轻人,今天,却用最残酷的现实,给他这位老师,上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
突然。
在所有人的惊骇的目光中。
刘承德做出了一个让天地为之失色的动作。
他没有后退。
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缓缓地,弯下了他那一生都挺得笔直的膝盖。
“扑通!”
一声闷响。
这位在江城医学界泰斗级的人物,这位年过花甲、桃李满天下的老教授,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了平安村这片肮脏、泥泞、被污染的土地上。
他不是跪向叶凡。
他跪向的,是眼前那一张张错愕的、写满苦难的脸。
他跪向的,是他失落了几十年的,作为一名医者的初心。
“我……错了……”
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无尽的忏悔和哽咽。
泪水从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肆意流淌,滴落进脚下的尘埃里。
这一跪,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每个人的头顶炸响!
林国良的笑容彻底僵死在脸上,只剩下无边的惊恐和呆滞。
王克明总工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中的空气检测仪,“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屏幕碎裂,他却浑然不觉。
那位海归赵博士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德语单词。
张海涛书记张大了嘴,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
而苏沐秋则是在短暂的震惊后,含着热泪,疯狂地按下了快门。
她知道,她正在记录的是一个足以载入江城历史的瞬间!
一个学者,用最决绝的方式,向自己的良知,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火山爆发般的,情感洪流。
“哇——”
那个叫刘翠花的女人,再也抑制不住,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她的哭声,像一个信号。
村口捶腿的张大山老人,哭了。
那个因矽肺病喘不上气的中年男人,哭了。
那些眼神呆滞的孩子仿佛也感受到了什么,茫然地流下了眼泪。
压抑了太久太久的痛苦、委屈、绝望和无助,在这一刻,随着这位老教授惊天动地的一跪,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哭声汇成一片悲伤的海洋,淹没了整个平安村。
这哭声,不是申诉,不是控诉。
是终于被人看见,终于被人理解的,一种释放。
叶凡静静地站着,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没有去扶刘承德。
他知道,这一跪,是这位老人必须完成的,对自我灵魂的救赎。
他只是走上前,将那个患有先心病的孩子,从地上抱了起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孩子的脸贴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歇。
刘承德在两个村民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擦干眼泪,看向叶凡,眼神已经和之前截然不同。
那里面没有了审视和挑剔,只剩下一种如释重负的清明,和一种长辈对晚辈的,深深的欣赏与惭愧。
“叶凡同志。”
他郑重地,改了称呼。
“这份报告,我来写。”
“所有的水文地质数据,我请国土资源部的老同学,派国家队来做!所有的费用,我来想办法!”
“所有的临床样本分析和医学关联论证,我亲自带队,组织全市最好的专家来完成!所有的标准,都按国家级课题来!”
他转向脸色已经如同死灰的林国良,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林局长,我请求,立刻成立‘青山镇平安村环境健康问题专项课题组’,由我,担任组长。”
“这个项目,不是一个乡镇的试点。”
“这是我们江城所有卫生工作者,欠这片土地,欠这里的人民,一笔必须偿还的血债!”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林国良的脸上。
林国良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拒绝?
他敢吗?
他敢当着几百村民,当着县委书记,当着媒体记者的面,拒绝一位院士级的专家,主动请缨,为民办事的要求吗?
柳传明布下的局,被彻底掀翻了。
叶凡请来的,不是“判官”。
他用最滚烫的人心,逼着“判官”,变成了“传教士”!
回程的路,死气沉沉。
专家组的三辆车,像是三口移动的棺材。
林国良一言不发,只是用手揉着发痛的太阳穴,思考着该如何向柳传明交代这堪称惨败的结局。
王克明和赵博士则全程低着头,看着窗外,一句话也不敢说。
来时的意气风发,变成了此刻的狼狈不堪。
只有刘承德,他没有坐林国良的车,而是主动坐到了叶凡那辆破旧的国产车上。
车里,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名片,递给叶凡。
“小叶,这是我的私人电话。以后,有任何关于专业上的问题,随时可以找我。”
他的语气里带着真诚的歉意。
“我这个老头子,差点因为自己的固执和傲慢,办了件大错事。是你,给我上了一课。”
叶凡接过名片,诚恳地说道:“刘教授,您言重了。您才是真正的大医,有风骨,有担当。”
刘承德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只是守住了底线而已。”
他看着叶凡,眼神里充满了期许。
“官场比手术台,要复杂得多,也凶险得多。”
“但道理,是一样的。”
“永远不要忘了,你手里握着的,是人命。”
……
市委宣传部。
部长办公室。
柳传明正闭目养神,悠闲地听着一段京剧。
他相信,林国良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踏上了归途。
而叶凡,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此刻恐怕正品尝着被权威和专业,碾得粉碎的滋味。
他甚至能想象出,叶凡那副不甘、愤怒,却又无能为力的表情。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快意的冷笑。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急促地敲响了。
他的秘书一脸惊惶地闯了进来,连称呼都忘了。
“柳……柳部长!不好了!”
柳传明缓缓睁开眼,眉头微蹙,对秘书的失态感到一丝不悦。
“什么事,如此慌张?”
“青……青川县那边,出事了!”秘书的声音都在发颤,“刚刚市电视台的记者传回来的消息……刘承德教授他……他在平安村,当着所有村民的面……跪下了!”
“啪!”
柳传明手中那两颗盘了多年的紫檀木手球,应声落地,在光滑的地板上,弹跳着,发出一连串刺耳的、混乱的声响。
京剧的唱腔,戛然而止。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柳传明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
他那张永远云淡风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龟裂的痕迹。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抢过秘书手中的平板电脑。
屏幕上,正是苏沐秋从现场传回来的,那张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照片。
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跪在泥泞的土地上,老泪纵横。
他的身后,是同样震惊的各级官员。
他的面前,是黑压压一片,神情悲怆的村民。
而叶凡,就站在画面的中央,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眼神平静,却像一柄出鞘的利剑,穿透屏幕,直刺他的心脏!
“噗——”
柳传明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气没上来,整个人晃了晃,重重地跌坐回椅子上。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输得莫名其妙。
他想不通,自己那个用阳谋、规矩、人心编织起来的,天罗地网,怎么就……被这么一跪,给跪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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