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最后一轮

然后，就是那一双双从黑暗中伸出的、沾满污泥却异常有力的大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强悍力量，死死地扣住了他的手腕、胳膊，将他从冰冷的死亡泥潭中硬生生地拔了出来！泥浆糊满了那些战士年轻的脸庞，根本看不清五官，只有暴雨冲刷下，那一双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像刺破黑暗的星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守护。

“抓紧！别松手！”

“上来了！快！”

嘶哑却坚定的吼声穿透雨幕，成为他记忆中最深刻的锚点。

歌声在广播中激荡，窗外，一幅巨大的户外广告牌倏然滑过视野。那是《士兵突击》最新投放的宣传海报，比微博上那张更震撼。占据画面主体的，正是许三多那张黝黑、淌着汗水、带着点傻气和惊人执拗的脸庞，眼神干净得像高原的湖水，却又透着一股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倔强。海报下方，一行醒目的白色大字：

“不抛弃！不放弃！——致敬和平年代的英雄！”

那眼神，那口号，与记忆中暴雨里那双明亮的眼睛，与泥石流中将他拖拽而出的力量，在这一刻，跨越了时空，轰然重合！

陆清歌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了眼睛。浓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再次席卷而来，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剪辑积累的困倦，此刻终于冲垮了兴奋筑起的堤坝。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眼皮更是如同坠了千斤巨石，每一次试图睁开都需要耗费巨大的意志力。

然而，在这极致的疲惫深处，在那被《钢七连连歌》激荡的心潮之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却稳稳地流淌着，熨帖着四肢百骸。这暖流，来自广播里那位“老李”质朴滚烫的认同，来自窗外海报上许三多那双执拗纯净的眼睛，更来自记忆深处，暴雨泥泞中，那无数双将他托起的手，那无数双亮如星辰的眸。

五天假期？私人空间？仿佛成了一个遥远的、不切实际的梦。身边是邓潮和陈赤赤压低声音却依旧兴奋的关于晚上“庆功宴”具体喝什么牌子的酒的争论，鼻尖似乎已经能闻到火锅翻滚的辛辣香气和啤酒的麦芽芬芳。前方，还有杨密在饭桌上关于《鬼吹灯之精绝古城》开机的具体日程安排等着他拍板……他的时间，早已被兄弟们的热情、被一个接一个的创作旋涡、被那些需要他去呈现的故事，彻底瓜分填满。

疲惫的身体陷在柔软的座椅里，像一艘经历风浪后终于靠岸的船。窗外的霓虹依旧在不知疲倦地闪烁，勾勒出这座不夜城的繁华轮廓。那些光怪陆离的灯光，那些巨大的奢侈品广告牌，在飞驰的车窗外连成一片流动的光河。

陆清歌的嘴角，在浓重的困倦中，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那不是一个张扬的大笑，更像是一种尘埃落定、心意通达后的平和与满足。像是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望见了炊烟，像是辛勤耕耘的农人看到了饱满的穗浪。

他找到了。在这看似被彻底“占用”、毫无私人空间可言的繁忙里，在这光影交织、人声鼎沸的旋涡中心，他反而触摸到了一种奇异的、沉甸甸的充实。那是战友袍泽的信任，是兄弟情谊的托付，是将那些沉默英雄的故事带到阳光下的责任，更是对川西雨夜中那双救命之手的最好回应。

值了。他在心底对自己说，任由那首雄壮的《钢七连连歌》的余韵和窗外的都市交响，共同构成他沉入短暂黑暗乡前的背景音。

魔都国际机场T2航站楼的喧嚣，被关在了巨大的波音777机舱门之外。引擎的轰鸣声低沉而持续，像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在平稳呼吸。舷窗外，厚重的云层铺展成一片无垠的、略显压抑的灰白色绒毯。机舱内，灯光调得幽暗，大部分乘客在长途飞行的倦怠中沉沉睡去，或是戴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五哈》节目组的七位常驻MC——邓潮、陈赤赤、陆清歌、鹿寒、以及另外三位兄弟——此刻也歪七扭八地陷在头等舱宽大的座椅里。邓潮歪着脖子，微张着嘴，发出轻微而规律的鼾声，手里还捏着半包没吃完的薯片。陈赤赤戴着夸张的粉色眼罩，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鹿寒塞着降噪耳机，闭目养神。唯有陆清歌，膝盖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东南亚民俗志》，借着阅读灯柔和的光线，看得专注，修长的手指偶尔翻过一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映着书页的光，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感，仿佛周遭的疲惫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五个小时的航程，在睡梦、阅读和偶尔起身去洗手间的间隙中，缓慢流淌。当飞机终于开始下降高度，穿越云层，舷窗外骤然明亮起来。下方，蜿蜒的湄南河如同一条闪光的玉带，将色彩斑斓、密集得如同儿童积木般的城市建筑温柔地分隔开来。金色的佛寺尖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巨大的广告牌上是看不懂的泰文和浓艳的热带风情图案。潮湿、温热、带着某种独特香料气息的空气，似乎已经透过舷窗的缝隙，若有若无地渗了进来。

曼谷，素万那普国际机场。

舱门打开，一股真正属于热带的气息——混合着飞机燃油味、潮湿水汽、消毒水以及某种馥郁花香——扑面而来，瞬间唤醒了所有昏昏沉沉的神经。

“嚯！这桑拿天！”邓潮第一个跳下舷梯，夸张地用手在脸前扇着风，眯着眼适应着外面强烈的光线，脸上还带着压出来的睡痕，“感觉毛孔瞬间就打开了！兄弟们，泰兰德！我们来了！”

“来了来了！”陈赤赤紧随其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头咔吧作响，精神倒是恢复得很快，“火锅！冬阴功！芒果糯米饭！我的胃已经准备好了！”

陆清歌最后一个走出机舱，他合上手中的书，塞进随身的背包里，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目光沉静地扫过眼前繁忙的机场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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