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终南山上无全真
鹿清笃步履沉稳地走出那顶象征着无上权势的金帐,将帐内那场惊心动魄的较量隔绝在身后。
刚才金帐内忽必烈的咆哮,金轮法王与巴思珈都听到了,只是没有王命二人不敢擅入。
看着身上带有新伤的鹿清笃走出,二人那狐疑与探究的目光,如同蛛网黏般在他的背脊上。
鹿清笃对此视若无睹,只跟随着一名亲卫沉默的身影,走向另一顶为“清玄大真人”准备的,规格不低却也如同华丽囚笼的行营大帐。
随着厚重的羊毛门帘垂落,大帐之内只剩下了鹿清笃一人。
他后背重重靠在冰凉支撑帐壁的木柱上,身体微微发软,慢慢滑落直至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
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无论如何紧握,也无法停止细微震颤的手。冷汗,不知何时早已浸透了内衫,此刻方才感觉到阵阵湿冷的寒意贴着皮肤,令人心头发憷。
方才帐中,字字诛心,步步惊魂!
看似鹿清笃如同执棋的神魔,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忽必烈心头最隐蔽的角落,引导着对方的念想……
可唯有他自己知晓,自己每一瞬都似在万丈深渊边缘踽踽独行,任何一丝判断失误,一点语气偏移,带来的都是粉身碎骨,满盘皆输的灭顶之灾!
从白日做出那“归顺蒙古”的抉择开始,他鹿清笃的每一步,不是在赌,就是在变。
原想虚与委蛇,却在与忽必烈那双洞穿世情的眼睛,在巴思珈等人的冷嘲热讽下,不得不临时决意掀翻棋盘,以绝对的坦诚,与忽必烈这枭雄做一场生死搏弈!
不再求取信任,而是利用对方对自己“不可控”“不可信”的警惕,去构建一种更诡秘、也更牢固地相互猜忌又相互需要的关系。
虽然最后鹿清笃的计划成功了,可是要是让他再来一遍,结果就未必是这样了
鹿清笃闭上眼,唇边溢出一丝近乎虚脱的苦笑,“祖师爷保佑,贫道这条命,暂时还拴在裤腰带上……”
此后数日,这片喧嚣的蒙古大营似乎陷入了诡异的平静。
忽必烈没有再召见这位令他心境跌宕的“清玄真人”,也没有召见丘处机等五子。
他们六人如同被遗忘的贵重物品,分别“安置”在不同的华丽大帐之内,一步不得踏出,更不得回转终南山。
每日,只允许一名全真弟子如同提线木偶般下山而来,在蒙古人鹰隼般的目光下“听取”早已拟定好的“法旨”,再由其回山“主持”重阳宫内那些被层层监控、已名存实亡的大小事务。
那终南之巅的道门圣地,已然成了困住全真弟子的巨大囚笼。
半月光阴,在压抑的气氛中如流水滑过。
一支来自漠北王庭,装束华贵,气势森然的仪仗队伍,风尘仆仆抵达忽必烈大营,带来了掌控蒙古中枢的乃马真皇后的懿旨。
谕旨内容,冷硬而精准,无论这是忽必烈在密奏中精心引导的结果,还是乃马真皇后本就有此心,蒙古王庭的决策与忽必烈所奏,惊人的吻合。
那就是拆分全真,星散其力!
根据乃马真皇后的懿旨,长春真人丘处机,这位昔年成吉思汗的金帐座上宾,因在蒙古权贵心中地位超然,被“恩宠”地安置在距离王庭咫尺之遥的中都,也就是日后的大都、北平。
蒙古人奉旨,于中都为丘处机大兴土木,修建一座宏伟的皇家道观,白云观!
丘处机面无表情,领旨谢恩,在一片复杂的目光中,率着身后属于他长春一脉的徒子徒孙,如同押解般,在蒙古铁骑的“护送”下浩荡北上。
长生真人刘处玄、玉阳真人王处一、广宁真人郝大通、清净散人孙不二四人,在蒙古人眼中声望远逊于丘处机,“待遇”自然不同。
旨意上只是冰冷的写着,让四位真人携各自门徒即刻离开终南山基业。至于去向?河南、河北、山东、山西、乃至苦寒的漠北草原……任由他们选择。
唯有一条铁律,不得离开蒙古统御的版图,所到之处,传教之前,必须向当地达鲁花赤报备。
全真教的根须连根拔起,最终如同计划中一样,分散于莽莽黄尘、朔风寒沙之中,只是这个到底是符合蒙古人的计划,还是鹿清笃对计划,在结果出来前,还尚不能下定论。
而鹿清笃,这位“名义”上的全真掌教?
蒙古人深谙“明升暗贬”的帝王术。乃马真皇后采纳忽必烈密奏,下旨敕封他为“特授神仙演道大宗师,玄门至道开弘真君,文粹开玄宏仁广义,清玄大真人!”
冠冕堂皇的头衔,堆叠如山,秩比王公,名义上总领天下道门,代行大蒙古帝国弘扬教化之责!
但…没有道童!没有道观!除了一个头衔,一身蒙古王庭赏的紫衣道袍之外,清玄真人鹿清笃,一无所有!
他被紧紧地束缚在忽必烈身边,形影不离,徒有统摄道门之名,实为隔绝于外的最精致的吉祥物。
当然,如果忽必烈真的遵从王庭决议,让鹿清笃与外界断除联系的话…是这样的。
三个月时光,在沉重的车轮声与马蹄声中缓慢流逝。
鹿清笃站在终南高处,如同一个送别的局外人。他目送着王处一、刘处玄、郝大通、孙不二四位真人,各自率领着所属道众那稀稀落落的队伍,在蒙古铁甲卫士森严的“护持”下,如同奔往不同方向的溪流,最终消失在莽莽苍原、黄土古道与塞外寒风之中。
甚至连已经仙逝的马钰、谭处端二位真人的弟子,也不能留在终南山。
到了最后,因为鹿清笃的劝说,忽必烈甚至连郭靖的女儿弟子也没有扣留,任郭芙和大武小武三人离开了终南山。
昔日门庭若市的重阳宫,这一下彻底空了,只剩下山风呜咽,穿过空寂的殿堂和回廊,卷起几片枯叶,供奉重阳祖师的香炉里,连余烬都已冷却。
鹿清笃踱步走入大殿。指尖轻轻逗弄了一下自己养在殿中的小豹崽。然后,走到那幅悬挂已久,俯视着空寂大殿的重阳真人画像前,点燃三炷清香。
白烟袅袅,缭绕而上,鹿清笃注视着画像,沉默良久,最终,深深一揖。
没有言语,只有一腔难以言说的沉重与决绝。
转身。迈步。离开。
厚重的殿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合拢,仿佛隔断了一个时代。
回到忽必烈设在终南脚下的临时行宫。此刻的书房内,除了那位形影不离的心腹谋士刘秉忠侍立在一旁,此间再无第三人。
忽必烈看见鹿清笃踏入,眼中再之前的暴戾与试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纯粹政治生物的清明。
高贵的蒙古四王爷,竟自那宽大的座椅中起身,郑重其事地对着鹿清笃抱拳一礼,语气中带着绝对的冷静和漠然。
“清玄真人,你的图谋我已知晓,我的野望亦瞒不过你。”
开门见山,忽必烈声如击磬,“在你我各自所求的目标尚未尘埃落定之前,我们尚有互取所需、共谋大事的余地!还请真人指点迷津,教本王,该如何,才能稳稳戴上你当日所赠的那支‘白、玉、簪’?”
书房内,只有炉火细微的噼啪声。
鹿清笃微微颔首,脸上不见丝毫意外,甚至浮现出一丝早有所料的笑意。
这笑容不再似之前那般带着尖锐的赌徒气息,反而有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四王爷所虑,正是贫道心之所系。”您本就是贫道这场逆天大棋局中,选定的几位执棋人之一!为了贫道的全盘计划,为了那场焚尽草原的燎原之火……贫道……必当尽心竭力,辅佐王爷达成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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