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宗王的野心,贵由汗的不甘
朔风如尖锐的马鞭,狠厉地抽刮着漠北的哈喇和林,纷纷扬扬的白雪,为那座刚刚落成的巨大陵墓披裹素缟。
乃马真太后的葬仪正肃穆进行。大汗贵由孤身立于高台,目光如同刀子一样扫过下方诸王簇拥的队列。
拔都、蒙哥、忽必烈、阿里不哥、哈喇旭烈兀……还有几位封疆远在西域的窝阔台系宗王,他们如巍巍山岳般矗立。
当贵由的视线掠过时,他们仅微微颔首,那眼神深处,对逝者毫无哀恸,唯有对至高权力赤裸裸的渴望在无声燃烧。
贵由垂在身侧的手,在厚实的熊皮手套里紧握成拳,骨节挤压得咯咯作响,指甲深刺入掌心也浑然不觉。
此刻他头顶那顶沉重的汗冠,冰冷如铁箍,紧紧箍住他的头颅与命运。他心知肚明,一旦被这些虎视眈眈的豺狼摘去汗冠,自己的生命也必将随之终结。
冗长的仪式拉开帷幕。
无数面涂斑驳油彩、身着玄黑祭袍的巫师涌上前来,风雪中身形怪诞如鬼魅,围着熊熊篝火狂舞嘶吼,意图沟通幽冥。
紧随其后登场的,便是在蒙古扩张的过程中,被裹挟纳入帐下的两股“新”的宗教洪流。
一方,是全真教的高道真修。领头者乃是名义上的道门领袖,清玄真人鹿清笃。
他身披玄色鹤氅,大袖在朔风中凝滞如墨云,面容古井无波,唯偶尔投向诸王时,眼中掠过一丝难以觉察的精芒。
身后十数位弟子,各按全真七子的脉法统严整排开,虽道袍简朴,步履间却踏得风雪卷涌,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沉重威压弥散开来。
另一方,则是沉寂多时,因道门扩张而不得不聚首的佛门各派。乃马真太后生前亲封的国师金轮法王岿然在前,猩红袈裟衬出壮硕身型,手中未持他那闻名天下的轮子,只捻着一串乌沉沉的骨制念珠,面沉如水,目光如电,冷冷扫视着对面肃立的道士。
他身后,黄教、白教、萨库派、尼玛派,甚至汉传与小乘佛教的高僧,这些往日争斗不休相互不服的派别,此刻竟出奇静穆,各色僧袍在厉风中猎猎作响,如聚集的鸦群,在雪地上投下阴冷沉厚的暗影。
诵经声骤然腾起。
先是道家《度人经》,清越悠扬,若九天鹤唳,穿透风雪,欲为亡魂开辟通往白玉京的坦途。
继而,佛门《往生咒》如黄钟大吕般奏响,低沉浑厚的梵音似连绵钟鼓,回荡于空旷雪原,涤荡着亡灵。
起初两种声浪尚可分庭抗礼,然道家经文愈显孤高清渺,终被那宏大而坚定的佛号所彻底吞噬、淹没。
风雪的喧嚣在深夜里终于显出几分倦怠。
无一人愿为并不受尊重的乃马真太后守灵,那些心怀叵测的宗王们早早已退入营帐,养精蓄锐,为后续长达半月的繁琐葬礼做着准备。
三更梆响,万籁俱寂。唯余大汗的金顶大帐内,烛火依旧不安地跳动,映照着帐中人影,犹如黑夜里一颗躁动狂乱的心。
白日高台下那些宗王无声的联合,如同冰冷的铜镜,清晰映照出他这位大汗的苍白与虚弱。那些宗王们眼中对权力不加掩饰的觊觎,如芒刺在背,一刀刀狠狠扎在贵由的心头。
贵由猛地将金杯中最后一口烧酒灌入喉中,灼烈的辛辣感刺穿喉管,却丝毫无法驱散浸透骨髓的冰冷。
“陛下。萨库派的巴思珈大师求见。”
帐门毡帘被无声掀起一道缝隙,贴身阉人的声音自寒夜外传来。
“巴思珈?”
作为萨库派不世出的天才,年仅十七岁已名动草原的萨库派上师之位的绝对继承人,连因丘处机之故而亲近道教的贵由,亦对其名如雷贯耳。
“让他进来!”金杯重重顿在矮几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厚重的地毡被掀开,一位肤色白皙如玉,面容竟似潘安再世的少年僧人缓步踏入金帐。
“阿弥陀佛。”
巴思珈开口,声如碎玉,清越之极,却又带着拒人千里的冰棱感,“深夜搅扰大汗安枕,罪过,罪过。”
巴思珈双手合十姿态恭敬,嘴角却似乎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像是无情的嘲讽,又像是冰冷的怜悯。
贵由没动,亦未抬眼,目光钉在空空如也的金杯上:“大师夤夜而至,定非寻常。所谓何事,不妨直言。”
巴思珈并未在意贵由的疏离,反倒又踏近一步,袍角几乎触碰到矮几边沿,脸上那抹怜悯之色更深,眼神却锐利如针:“小僧方才偶做一奇梦,不解其意,故冒昧前来,恳请大汗为我解梦。”
“让本汗为你解梦?”
贵由猛地抬头,眼神惊疑不定。向来都是佛道中人示人以机锋,解人之迷梦,这声名鹊起的小上师却一反常态要他解梦?其中必有深意!
“说,你梦见了什么?”
巴思珈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将白日未破的窗户纸彻底捅穿:“小僧梦见那茫茫草原上,几匹最为雄健的骏马,正被人套上各异而华丽的鞍鞯,朝四面八方狂奔而去。而本该执鞭御马的牧人……”他微微一顿,看向贵由铁青的脸,继续道:“却徒劳地立在沙丘之上,声嘶力竭地吆喝着,手中……只剩下随风飘荡的空空缰绳。”
“你休要打哑谜!”
贵由如同被刺伤的猛兽,猛地直起身子,眼中血丝密布,“什么马?谁是牧人?你到底要说什么?”
他当然明白那隐喻!马是那些宗王的兵马权势,牧人就是他自己!
“大汗何必明知故问?”
巴思珈毫无惧色,那双年轻的眼眸里碎冰闪动,锋芒毕露,“您看到的骏马,正是今日高台下那些按剑独立的诸王。您看到的牧人,正是您自己!至于那马上面的鞍,嘿嘿…”
巴思珈怪笑一声,声调陡转,整个人变得咄咄逼人,“大汗,您难道从未疑惑过,为何您的恩师丘处机与他的同门孙不二,一人倾力扶持您登上汗位,另一人却至死不渝地效忠太后?为何那些桀骜不驯的宗王背后,总能窥见全真门徒的身影?那些所谓神山显圣、天降预言,为何总是那些道士们在不厌其烦地为他们解读、‘昭示’天命所归?”
“全真教……不过是广传道法,成为诸王座上宾也是顺理成章!”
贵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最后的挣扎,丘处机的形象如同烙印在心中晃动。
“至于那些神迹预言,或许只是巧合,未必全是他们的手笔!若非真有神秘,拔都、蒙哥这些虎狼之辈,岂会轻信?”
在贵由心中,多次帮他、救他、教他的丘处机,已然如师如父,哪怕是为了丘处机,他也不愿意接受事实,试图为那残存的信仰辩解,为自己可能被愚弄的事实寻找托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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