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退还庚帖(一)
刺史府内,江厌离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
候在一旁的墨生心思机敏,眼疾手快地把桌上放凉了的安神汤推到他面前。
“大人,这是傅三小姐为你熬的!”
“前夜晚上我撞见她偷偷在厨房,熬得眼睛都红了,看见我还很不好意思,还要我千万不要告诉你。”
看着自家大人下意识流露出的心疼表情,墨生酸涩嘀咕道:“虽然我当时答应了,可想想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
说到这他有些心虚,也觉得自己毁诺不对,找补道:“但大人你喝过那么多次,只凭借味道想必也只能认出来的,也不能全怪我吧。”
对面,江厌离的注意力已经从他身上转移了,根本没听到他嘀咕了些什么。
他看着面前托盘上,瓷碗里冒着袅袅热气的淡黄色汤药,眼神微暖。
闻着空气里的淡淡苦味,江厌离却觉得心底泛甜。
可能情绪真的会影响身体,自从环佩来了以后,他的头疾奇迹般地好了许多。
虽然每晚依旧难以入眠,但想想那个娇小的身影,蜀州孤冷的夜晚也不再那般难熬。
嘎吱。
推门声打断了江厌离的思绪,他尴尬地咳嗽几声,抬头却怔了。
“傅婉?”
傅婉手里拿着幂蓠,随手递给站在她身旁的小厮,脱掉身上穿的湖色风毛亮缎小袄。
里头穿的月白金丝长裙勾勒出女子姣好的身段,令人不敢多看。
墨生看见这位几个月未见的傅大小姐自如一笑,整间屋子瞬间亮堂了。
这,怎么感觉这位姑奶奶身上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傅婉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笑道:“世子,你别怕。今日我只是来送还东西,不是来纠缠你的。”
世子?
墨生才想完,这个生疏的称呼听在耳朵里又让他目瞪口呆了一次。
傅大小姐什么时候这样称呼过他家公子,自从两家定下婚约后,傅大小姐就自顾自地称呼他为瑾瑜哥哥。
哪怕公子再怎么反感,多次提醒她别这么叫依然我行我素,屁颠颠地黏在他家公子身后。
墨生想到这,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眼睛。
他没看错啊,这确实是傅大小姐本人。
虽然人似乎消瘦了些,穿衣打扮也不似从前那般艳丽华贵……
不过这样穿似乎比以前更好看了,多了点什么东西,具体多了什么墨生也说不出来。
江厌离比墨生镇静许多,毕竟他在此之前已经见过傅婉几面,对于她身上的变化没人比他体会得更深了。
他眼神闪了闪,表情有些复杂。
“你突然前来,是为了送还什么东西?”
语气轻缓,竟是头一次和她说话这么耐心。
傅婉走上前,把手里的东西拍到他桌上,弯了弯眼睛。
“自然是世子的庚帖。”
烫金的蓝色帖子静静躺在书桌上,里面的字已经泛黄,可纸页却平整毫无折角,一看就知曾经保存的人是多么珍惜。
江厌离动作微顿,捧起帖子翻了几页便合上,轻吐一口气。
虽说这一步他早有预料,也曾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可等终于摆脱这个他曾厌恶至极的牛皮糖后,反而心情有些复杂。
他看了眼墨生,屏退下人。
书房门嘎吱一声复又关上后,江厌离抬头看着面前这个双手撑桌,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前未婚妻淡淡道:“你还有什么事,也一并说了吧。”
“若只是想归还庚帖,使唤个靠谱的管事或者丫鬟就行,犯不着自己亲自前来。”
傅婉闻言拊掌轻笑,“果然瞒不过冰雪聪明的状元郎。”
说着她扫了眼书房另一侧的棋盘,伸手请道:“世子可愿和我手谈一局?”
“咱们边下棋边说。”
下棋?
江厌离怔了怔,再度用陌生的眼光上下打量傅婉。
他可记得傅婉是个臭棋篓子,不仅如此,说句刻薄点的话她可以说是不学无术。
茶道、插花、琴棋书画样样不精。
虽然心中诧异,但这还是第一次傅婉找他说儿女情长以外的正经事。
有些好奇她想和自己说些什么,江厌离还是起身应了她的邀请。
一刻钟后,江厌离落在棋盘上的眼神就变了。
他轻轻敲着手中的白子,全神贯注地盯着棋盘上的局势。
不过一刻钟,黑白两方就交叉缠斗成一团,傅婉所执的黑子棋路吊诡,让人难以揣摩,竟令江厌离感觉和某人的风格有些相似。
傅婉撑着下巴,有些漫不经心。
手腕上的红玉手镯滑至中间,暗红的色泽越发衬得肌肤莹如白玉。
开玩笑,她的围棋可是业余六段。
虽说不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水准,和职业棋手也不能相比,可和人打个有来有回还是很轻松的。
一个人的下棋风格能很大程度反应一个人的性格。
从前,傅婉很喜欢边下棋边谈生意,这对她来说很利于揣摩对手心态。
江厌离棋路清晰、毫不犹豫、尖锐而正气凛然,但却失之圆滑,很容易因意气之争落入陷阱。
这样的人最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
傅婉这么想着,开口道:“听说蜀州因之前的贪腐案查出官府近些年的亏空极为严重。”
江厌离执棋的手微微一顿,他没想到傅婉会和他谈政事?
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他没否认但也不想说太多,到底这些是官府内部的事,不好宣扬。
傅婉紧接着他的动作,啪落下一子,轻描淡写地堵住了他的去势。
“不知世子可想好了解决之法?”
江厌离眉心微动,他蹙眉不悦道:“这些事,你一介闺阁女子不该多打听。”
傅婉料准了他会这样回答,不生气也不害怕,笑嘻嘻接话道。
“世子不愿告诉我也没关系。”
“只是我一友人于此事有一些想法,想说与世子听,只是身份不够所以托我传传话罢了。你若是觉得有理便可采纳,若是觉得不行便当我今日说了个笑话罢了,如何?”
江厌离抿唇沉默半晌,轻轻点头:“可。”
傅婉一边思考棋路一边想着如何措辞。
“这些年地方上之所以有如此巨大的亏空,一则是因为硕鼠,二则其实是因为近些年天灾不断,百姓农耕不顺,所以交不上如此繁重的赋税。”
江厌离听着听着就抬头,忍不住去审视傅婉认真的面庞。
她半垂头,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捻弄手上的黑色棋子。
注视着棋盘的眼神波光粼粼,似有生动的光华流转。
像一汪漆黑的深潭,引诱人前去探寻。
“第一条是内部问题,期间势力纵横盘错,想要在短时间内处理干净很难,且硕鼠除之不尽,只会像野草一般,春风吹又生。所以……我那友人认为可从第二条入手,若官府能开源节流,施行改革,从旁处征税,或许有事半功倍,一石二鸟之效。”
江厌离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案牍,上面摆着几卷他看过但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理的公文。
傅婉这位友人的思路……竟和自己的不谋而合。
他忍不住追问:“旁处是何处?”
傅婉淡淡一笑,悠然落下一子,菱唇中吐出一个字。
“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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