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长城一号

王成栋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几位部里主管财务和生产的干部，以及一位看似像中国人，但却怎么看怎么别扭的身材偏矮的男人。

一行人走进实验室时，郑昊正和周煜、孙宇围在一台简易的涂胶机旁，测试光刻胶的均匀性。

“李总工，秦处长，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王成栋皮笑肉不笑地打着招呼，眼神却像毒蛇一样，在实验室里那些简陋但高效的自研设备上扫过。

当他的目光落在郑昊身上时，那股怨毒和轻蔑，毫不掩饰。

“听说你们长城一号搞得有声有色，连三英寸晶圆都做出来了，真是可喜可贺啊。”王成栋的语气充满了虚伪的赞叹，“部里领导对你们的进展非常关心，所以特地派我们来……学习一下。”

“学习”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

李伟业和秦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王司长客气了，我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谈不上什么学习。”李伟业不动声色地挡在了郑昊他们身前。

“这位是？”秦志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身材矮小的男人身上。

“哦，忘了介绍。”王成栋得意地一拍脑袋，“这位是日本NEC公司的高级技术顾问，铃木先生。铃木先生对半导体制造有很深的造诣，这次是来我们国家进行技术交流的。我顺便请他来，帮你们指导指导。”

又是NEC！

郑昊的心猛地一沉。王成栋这是贼心不死，亡我之心不死啊！

那个名叫铃木的日本人，用一种傲慢的眼神打量着实验室里的一切。他戴着白手套，拿起一片项目组自己生产的晶圆，对着光看了看，又用手指在上面蹭了一下，然后用日语对王成栋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王成栋的翻译立刻凑上前，大声说道：“铃木先生说，你们的晶圆，虽然看起来不错，但边缘有微小的倒角不均，表面平整度也只能算尚可，离国际主流的工业级标准，还有很大差距。用这种晶圆，是做不出高性能芯片的。”

这番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在场每一个项目组成员的脸上。刘天柱的拳头瞬间就捏紧了，青筋暴起，要不是李伟业用眼神制止他，他恐怕已经冲上去了。

“王司长，你这是什么意思？”秦志的脸色铁青，“我们长城一号是自主研发项目，不需要任何外国专家来指手画脚！”

“哎，秦处长，话不能这么说嘛。”王成栋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我们也是为了你们好。造不如买，买不如租。现在部里已经和NEC达成了新的合作意向，准备引进一条更先进的5英寸晶圆生产线。你们这个摊子，辛辛苦苦搞出来，结果一投产就落后，岂不是浪费国家资源？”

图穷匕见！

原来他今天来的真正目的，是要彻底扼杀“长城一号”！

他不仅要从舆论上否定你的成果，更要从根本上釜底抽薪，用一条引进的生产线，让你辛辛苦苦的自主研发，变得毫无意义。

“你放屁！”刘天柱再也忍不住，指着王成栋的鼻子破口大骂，“我们吃的苦，流的汗，在你眼里就是浪费？你这个吃里扒外的...！”

“老刘！”李伟业厉声喝止。

王成栋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但他没有发作，只是冷笑一声：“粗鄙！跟一群不懂科学、只懂蛮干的粗人，没什么好说的。李总工，话我已经带到了，部里的会议很快就会召开，重新评估长城一号的必要性。你们，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带着那群人，扬长而去。

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刚刚还高涨的士气，瞬间跌入谷底。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在空气中弥漫。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李伟业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桌子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郑昊身上。在他们心中，郑昊已经成为了主心骨。

郑昊的脸色同样阴沉，但他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他知道，王成栋的这番表演，绝不是空穴来风。引进派肯定在背后做了大量工作，说服了某些领导。光靠争辩和发怒，是无法挽回局面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他们发难之前，拿出让他们无法辩驳的、铁一般的事实！

“李总工，秦处长，”郑昊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我们没有时间愤怒了。我们必须马上行动起来。”

“怎么行动？”

“我们要抢在他们召开评估会之前，点亮我们的第一颗芯片！”郑昊的声音斩钉截铁，“我们要用我们自己造的晶圆，自己设计的架构，自己搭建的工艺，造出一颗能真正运行程序的芯片！哪怕它很简陋，哪怕它性能很低！只要它能亮起来，能完成一个最简单的运算，就是对他们最响亮的回击！”

点亮第一颗芯片！

这个目标，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

对！事实胜于雄辩！只要芯片能工作，王成栋所有的污蔑和诋毁，都将不攻自破！

“好！”李伟业猛地站起，“你说，怎么干！”

“我们兵分两路！”郑昊迅速在脑中规划出作战方案，“周煜大哥，你和孙宇、钱浩，带领工艺组，搭建最简陋的光刻、腐蚀、扩散生产线。我们不追求成品率，不追求性能，只追求通！哪怕一百片晶圆里，只能成一片，也算胜利！”

“我和小张、小李，带领设计组，立刻将我们的HWC-1架构，转化为实际的光刻掩模版图！我们不搞复杂的，就做一个最简单的四位加法器！能实现1+1=2就行！”

“刘天柱师傅！”郑昊看向刘天柱，“我需要你发挥你的老本行，给我们造一台最简单的探针测试台！我们需要在芯片造出来后，第一时间检测它的每一个引脚，每一个逻辑门，是否正常！”

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一场关乎项目生死的保卫战，在这一刻，以一种悲壮而决绝的方式，全面展开。

整个项目组，进入了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疯狂的战时状态。

工艺组那边，孙宇他们把郑昊之前从资料里翻译出来的接触式光刻机原理图，变成了现实。他们从长春光机所找来了封存的镜头，从化工厂搞来了最原始的光刻胶，用高压汞灯作为光源，硬是拼凑出了一台能用的光刻机。

设计组这边，郑昊和周煜他们，在堆积如山的草稿纸上，将逻辑电路图，一笔一划地转换成由无数个小方块组成的掩模版图。每一个方块的位置、大小，都不能有丝毫差错。这是一项极其枯燥，但又需要极度专注的工作。

整整一个星期，实验室的灯光，没有在午夜十二点前熄灭过。

终于，在王成栋所说的“评估会”召开的前一天深夜，第一批承载着“HWC-1”四位加法器版图的晶圆，走完了所有的工艺流程。

十几片晶圆，在最后的成品检测中，因为各种各样的工艺缺陷，被无情地淘汰。

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直到第十三片晶圆，当刘天柱操控着自制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接触到芯片的输入输出引脚，并在示波器上输入一个“0001+0001”的二进制信号时——

输出端，一个代表“0010”的稳定波形，清晰地显示在了屏幕上！

成功了！

它算对了！

那一刻，整个实验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

周煜一把抱住了郑昊，激动得像个孩子。孙宇和钱浩，两个大男人，眼眶通红，互相捶打着对方的后背。刘天柱更是仰天长啸，把这段时间所有的憋屈和愤怒，都吼了出来。

郑昊看着示波器上那个小小的、却意义非凡的波形，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

这，就是“争气芯”的第一次心跳！

虽然微弱，但它向全世界宣告——

我们，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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