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共向青林认落花

夜色已深，裴家小院却依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裴斯和正手持酒壶，一桌一桌地向宾客敬酒，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谦和笑容。

灯笼的红光映在他清俊的面容上，衬得他愈发温润如玉。

林景明兴冲冲地跑回桌前，脸颊因兴奋而微微泛红。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灌了一大口，这才喘着气说道："阿姐，你们刚才都没听见！谭兄作的那首生辰诗，简直绝了！"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方才我们以"平安巷"为题给裴兄贺寿，你们猜谭兄写了什么？"

东风十分配合地放下筷子，一脸好奇地摇头："没听见呢，快念念。"

林景明眼睛一亮，整了整衣襟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他右手执扇作执笔状，左手负于身后，学着书院夫子的模样摇头晃脑地吟诵起来：

"巷陌风轻锁岁华，青阶长记旧年茶。

春归燕语裁新句，福至梅香落旧家。

廿载清怀藏锦绣，一身朗气映朝霞。

今宵共举长生盏，来日平安胜百花。"

他每念一句，手指就在空中轻轻划动，仿佛在书写那优美的诗句。

林景明的眼中满是敬佩，念完整首诗，仍然还是沉浸在余韵中，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轻叹一声，"尤其是最后那句"来日平安胜百花"，既应了平安巷的景，又暗含对裴兄的祝福，当真是妙不可言。"

说着又忍不住摇头晃脑地重复了一遍："来日平安胜百花..."

东风听得入神，忍不住拍手称赞："好诗！不愧是京城有名的才子。"

裴昭听到这里，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难得地点头赞许道："确实是好诗。既融合了巷中寻常景致，又暗含生辰祝贺之意。更妙的是借"平安"二字，既道出地名，又寄托顺遂之愿，还暗赞了裴斯和的才情品格，当真是一诗三意。"

林景明脸上的兴奋之色更浓，他迫不及待地往前倾了倾身子："不仅如此呢！裴兄听完谭兄的诗后，只沉思了片刻，便当场回赠了一首答谢诗。"

他双眼发亮，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好在整个小院的声音都比较嘈杂，并没有人听见他的话，"要我说啊，裴兄这首诗更胜一筹！"

"哦？"林小满眉梢微挑，手中筷子的青菜停在唇边，"念来听听。"

"好嘞！"林景明整了整衣襟，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庄重起来。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吟诵道：

"巷月犹悬旧岁华，香痕半落冷瓯茶。

承君厚意春前寄，愧我疏怀客里家。

风过阶前摇碎影，星沉檐角坠微霞。

明朝若赴登临约，共向青林认落花。"

他念得极慢，每念一句都要停顿片刻，像是在回味诗句中的意境，让所听之人真的看到了那"青林落花"的景象。

念完后，林景明激动地说道："你们听听！"承君厚意春前寄，愧我疏怀客里家"，这谦逊中见真情；"风过阶前摇碎影，星沉檐角坠微霞"，这意境何等空灵！最后那句"共向青林认落花"，更是将答谢之意化作来日之约，比谭兄的结句还要高明三分！"

林小满听完，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确实是好诗。"

她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院中正在敬酒的裴斯和，"能将谦逊与才情结合得如此天衣无缝，倒真是..."

林小满在心中冷笑一声，真是个天才呢..."共向青林认落花"。落花二字，既可说是景致凋零，亦可暗喻生命逝去。这看似寻常的邀约，在自然意象中却藏着威胁和死亡...

"长姐？"林景明见她话说一半突然停住，忍不住凑近追问，"你方才说"倒真是"...倒真是怎样？"

林小满回过神来，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倒真是...天才。"

她轻啜一口茶，目光却始终未离开裴斯和的身影，"能将杀机藏于风雅诗句之中，这份心思，确实当得起"天才"二字。"

林景明闻言一愣，随即失笑道："长姐这话说的，倒像是在夸人，又像是在骂人。"

他转头看向裴斯和的方向，眼中仍带着纯粹的钦佩，"不过裴兄确实是难得一见的才子，今日这两首诗，怕是要在京城传诵一时了。"

话音刚落，裴斯和举起酒杯，缓步走到院中央，"诸位同窗，"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今日是斯和的生辰，也是我们在振宁书院共度的最后时光。"

院中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向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寒门学子。

裴斯和深吸一口气，"我...家境贫寒，初入书院时，连笔墨纸砚都置办不齐。"

他声音低沉，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是诸位...从未嘲笑于我，反而时常接济。陈兄赠我《文选》，周兄分我墨锭，谭兄..."他顿了顿，看向谭维，"谭兄甚至将御赐的湖笔借我临摹。"

裴斯和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间，似有晶莹闪过眼角，"这些年...我因自卑，总不敢与诸位亲近。如今即将各奔前程在即，才终于鼓起勇气..."

他手腕一翻，酒杯"啪"地摔碎在青石板上，"说一声...多谢。"

裴婶站在厨房门口，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碎裂的酒杯，心疼得直搓手："哎哟喂，这上好的青瓷杯，得值多少铜板啊..."

她小声嘀咕着，脸上的皱纹都挤成了一团。

振宁书院的学子们却已纷纷起身，谭维第一个响应，举起酒杯高声道："裴兄何须言谢！"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将酒杯重重摔在地上。瓷片飞溅，吓得裴婶"哎呦"一声往裴叔身后缩了缩。

"正是！"谭维身旁那位清瘦的学子也站起身，眼中闪烁着感动的光芒，"同窗三载，情谊岂在杯盏之间？"

他摔杯的动作潇洒利落，引得众人喝彩。

一时间，清脆的碎裂声此起彼伏。

学子们一个接一个摔杯明志，用这种方式回应裴斯和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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